自從他們帶著虎鯨群,逃出冰封的赤霍海,潘都就總是隱約覺得,侖不太對勁,但又實在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潘都每天都密切觀察著侖的一舉一動,他實在找不到任何不正常的地方,他也不能光憑感覺就認定侖有問題。
這才是他們回到赤霍海的第二天早晨。
在過去的半個月裡,赤霍海一直處於“極移”狀態,他們都在赤霍海之外的海域。
潘都仔細計算著時間,他和侖在冰麵上疾跑,侖的腦袋狠狠撞在冰山上,到現在為止,一共過去了22天。
他有點疑惑,如果侖的腦袋是在冰山上撞傷的,為什麼過去這麼長時間才能明顯看出問題?!
潘都又想起,他在企鵝群醒來,侖的精神似乎就有點異常,看上去絕望痛苦到了極點。
當時侖以為他死了,因為他出現了短暫的心跳停止狀態,侖完全無法接受他的死亡。
即便他很快就恢複了心跳,並立即醒了過來,那幾秒鐘對於他來說很短暫,但對於侖來說一定無比的漫長。
潘都知道,人類在不同狀態之下,感受時間的流逝是完全不一樣的,鯨類同理。
極端痛苦之下,一秒也猶如一個世紀般漫長,快樂的時光則總是過的很快。
鯨豚是高智商動物,人類具備的所有感情,鯨豚都具備,人類會產生的所有精神類疾病,鯨豚也可能會產生。
潘都還記得,他被困在死亡潮汐坑的那次,侖以為他死在了裡麵,整隻鯨都失控了,撞了一整夜的礁石。
那時候他就覺得,如果他真的死了,侖可能會難過很多年,或者可能會瘋,甚至可能會抑鬱而終。
這一次,侖先是腦袋狠狠撞在了冰山上,後又以為他死了,經曆了無法承受的精神痛苦。
至於為什麼最開始侖沒有這些症狀,潘都認為,可能是因為侖對他旺盛的保護欲。
侖始終將保護他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他們用了五六天的時間逃出赤霍海,侖在這期間沒有問題,因為侖不想給他添亂。
隨後半個月赤霍海始終處於“極移”狀態,侖還是不放心,因此也沒有“發病”。
等他們回到赤霍海,侖覺得沒有什麼危險了,整隻鯨都放鬆了下來,原本已經隱形存在的問題才顯露出來。
潘都想著這些,眼淚不知不覺便流了出來,他覺得自己太對不起侖。
這些年來,潘都知道,侖為他簡直操碎了心!
侖成為藍鯨之王後,便是無敵的,沒有任何海洋生物可以讓他受傷,也沒有任何海洋生物敢於挑戰他的權威。
潘都認真回想著過去,侖每一次受傷,都是因為他。
侖在肉.體.上為他受的傷,就已經數不勝數,例如被整個南極的藍鯨圍攻,被整個東海的座頭鯨圍攻……
即便是被這麼多鯨圍攻,其實侖都可以順利逃走的,不用受傷。
但為了讓全海洋的藍鯨不再乾涉他養海皇家族的虎鯨幼崽,侖必須“以一敵百”。
那次被座頭鯨圍攻,侖和諾森兄弟為了保護他,都有不同程度的受傷。
這些肉.體.上的傷害,很快就能痊愈,但每次潘都遇到生命危險,侖所承受的精神上的絕望和痛苦,卻不是時間可以修複的。
潘都明白,如果他在侖的心裡沒有那麼重要,侖不會為他的“死”,精神異常。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真死了,侖怎麼能夠承受這樣的打擊。
侖看著潘都哭,莫名就非常難受,他抬手輕輕為潘都抹去了眼淚,溫柔霸道的說:
“虎鯨,你怎麼哭了?是不是誰欺負了你?你告訴我,是誰欺負你,我立即就去滅了他全族!”
潘都原本很難過,差點沒被侖這句標準的“霸總語錄”,搞的當場爆笑出聲。
他的悲傷情緒,再也醞釀不出來,滿腦子都是:天涼王破!
潘都:“沒有誰欺負我,你對我太好,我很感動。”
他想起,其實侖一直都很霸總,侖從來都是專.製.獨.裁的王,隻是以前沒那麼直接和明顯。
侖的藍鯨群還沒有接納潘都的時候,侖就會違背族群所有藍鯨的意願,不允許有任何異議。
潘都知道,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侖從來都是為所欲為的王,否則怎麼可能在藍鯨群養虎鯨幼崽呢。
為了準確的判斷侖的情況到底有多嚴重,潘都問:“侖,你記得你的族群有哪些藍鯨嗎?他們叫什麼名字?”
侖以一種看智障的眼神看著潘都,不屑一顧的說:
“你把我當傻子?我警告你,虎鯨,你長得再美,也不能對王不敬!我可以把你寵成副王,也可以讓你永墜海底烈火煉獄。”
潘都:……嘶,這看上去病得不輕啊,我怕是得陪他“演戲”,才能問出我想知道的一切。
雖然這樣的侖,讓潘都總是忍不住想爆笑。
但想到侖因為他才變成這樣的,他就覺得,如果自己笑了,就太不是人了,額,不是鯨!
潘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他覺得,既然侖現在將他當做“美鯨”寵愛,他就得迎合侖,這樣才能套出話來。
他十分恭敬的說:“尊敬的藍鯨之王,侖,既然你這樣喜歡我,我想認識你族群的藍鯨,不可以嗎?你不愛我了嗎?”
侖:“從來沒有鯨敢這樣和我說話,還敢反問我,很好,虎鯨,你成功引起了我的興趣。”
潘都:……
侖:“我的族群就在那裡,我帶你過去認識,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潘都:“……尊敬的藍鯨之王,潘都,我叫潘都!”
侖:“既然我喜歡你,便允許你在我的麵前,隨意一些,不用敬稱,我剛才生氣是因為你把我當傻子,隻要你彆太恃寵而驕,隨你胡鬨。”
潘都表麵上說著:“嗯,好,我知道了,侖。”
實際上心裡卻想著:侖這樣的霸總,應該算是極品了吧,一族之王,盛世美顏,身材超棒,寵溺霸道。
潘都聯盟的所有虎鯨,全程十分都懵逼的看著他們,不知道潘都和侖到底怎麼樣了。
他們當然可以看得出來,侖好像不記得潘都了,但侖為什麼會這樣,這怎麼可能?!
侖帶著潘都回到了自己的族群,他非常正式的將潘都介紹給了淵、州和阿音。
潘都單獨將淵、州和阿音帶到了一邊,告訴了他們,今早起來發生的一切。
他們都感到驚訝不已,之前他們絲毫沒有發現侖的問題。
潘都又問了侖許多問題,比如,關於波塞海克的一切,關於全海洋的重大事件,他們共同認識的所有朋友等。
侖均能對答如流,侖什麼都記得,唯獨不記得自己和潘都之間發生的一切。
根據這些情況,潘都認為,侖很可能是“選擇性失憶”。
選擇性失憶,在科學上認定為,一個人受到強烈的精神刺激,或者腦部碰撞受傷後,會選擇性遺忘讓他非常痛苦的人或事。
這也被稱為“生命保護機製”,因為如果無法忘記某個人或某些事,很可能導致選擇性失憶的主體死亡。
選擇性失憶實際上就是一種“防禦機製”,如果一個人無法承受某個強烈的刺激,他就會選擇性遺忘。
人類的大腦中有一個結構叫“海馬體”,它的功能之一就是切斷會殺死自己的壓力反應。
因此選擇性失憶,其實就是海馬體為了避免主體死亡,而主動切斷讓主體無法承受的壓力。
鯨豚類的所有情緒反應,都和人類,非常類似,潘都認為,侖應該就是選擇性失憶。
潘都的“死亡”,就是讓侖無法承受的精神刺激,很可能會導致他的死亡,隻有忘記和潘都之間的一切,他才能活下來。
雖然潘都有驚無險的醒了過來,並沒有死亡,但潘都暫時性死亡的那幾秒鐘,對侖造成的精神傷害,是不可逆的。
更何況之前侖的腦袋還重重的撞在冰山上,潘都認為,如果侖沒有撞在冰山上,應該不至於會變成這樣。
潘都知道,選擇性失憶並不是永遠不會再想起來,很多患者,甚至會在沒有任何乾預的情況之下,完全自愈。
因為選擇性失憶,其實就是大腦對主體的保護,隻要大腦意識到,主體不再需要遺忘進行保護,自然就會記起遺忘的所有事和人。
潘都望著侖,他很是心疼。
他默默的在心裡,開始計劃,如何讓侖記起關於他的一切。
潘都:“侖,現在我要告訴你,你忘記的一切,我叫潘都,我剛出生就被你救了,我從小在你的族群長大……”
他簡略的講了關於他和侖經曆的所有事情,侖卻還是想不起來。
潘都心想,也許可以通過他們共同的好友,幫助侖慢慢記起關於他的一切。
他也並不著急,他知道,這種記憶的恢複,必須得循序漸進,否則很可能對侖的精神造成二次傷害。
侖一點兒也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雖然族群的所有藍鯨,都告訴他,潘都是被他從小養在藍鯨群的。
他認為,一定是族群的藍鯨看他很喜歡潘都,才願意配合潘都說這些,他並不生氣,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甚至他還為,族群的藍鯨們都這麼喜歡潘都而高興。
潘都:“你可以不記得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切,但你想想,戴麗和海克最小的兒子叫什麼名字?”
侖:“當然是你,潘都,我知道你很厲害,你在冰封赤霍海時,救了所有的虎鯨,你是戰無不勝的虎鯨……你不愧是戴麗和海克的幼崽。”
潘都更加確定,侖的精神很正常,隻是忘記了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而已。
侖:“你說你的名字,是我給你取的,你說的那些,我都不記得,以後彆再提。”
潘都:“嗯,好,我不會再提。”
侖:“你不需要用這種方式爭寵,我不會再找彆的藍鯨。”
潘都心想:你敢找彆的藍鯨,我就把他們全部咬死!
侖:“海克和戴麗可能不會同意我們在一起,不用擔心,我會讓他們同意。”
潘都:“……嗯。”
侖疑惑的問:“我今早怎麼會在你的族群醒來?”
潘都:……這個問題讓我怎麼回答,你都已經不記得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切了,我說什麼,你也不信。
侖自言自語道:“哦,我想起來了,我今早看到你很漂亮,不知不覺遊到了你的族群……”
潘都知道,思維邏輯很嚴謹的人如果罹患“選擇性失憶”,會自動用其他不存在的記憶,填補缺失的重要記憶,以完成邏輯自洽,才能騙得了自己。
侖是很嚴謹的鯨,他自然也會出現這種情況,這是再正常不過的。
潘都:“波塞海克是我父母的族群,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看望他們嗎?”
侖:“當然可以,我既然看中了你,便會接受關於你的一切。”
潘都當然是想直接帶著侖過去,侖卻說:
“雖然我們第一天認識,就去見你的父母,這有點太快,但我尊重你的意見。我必須為他們準備禮物……”
潘都打斷了他,並說:“不用,我父母很厲害,他們什麼也不缺,你不用跟他們這麼客氣。”
侖:“這是應儘的禮數,不能缺,我知道,你們虎鯨,若是兩個族群長期聯姻,會送獵物到對方的族群。”
潘都:……有時候會這樣,但是,我們從小一起生活,你這樣做,也太奇怪了!
侖:“你先去波塞海克族群,我會為海克和戴麗捕獵一隻露脊鯨,帶過來,以表達我的誠意。”
潘都:這,大可不必!
侖說著便遊了出去,他想捕獵哪一隻露脊鯨,都可以輕鬆撞死,他並不著急,他要選擇體型大且漂亮的露脊鯨。
他知道,之前潘都預測了極強的寒流將冰封赤霍海,露脊鯨瘋狂嘲諷潘都。
侖是很記仇的藍鯨,他雖然不記得他和潘都之間的一切,但他現在又喜歡上了潘都,他就不允許露脊鯨說潘都的壞話。
因此他想要捕獵露脊鯨,送給海克和戴麗,讓這些露脊鯨清楚找準自己的定位,彆成天妄圖和虎鯨比高低。
他承認,露脊鯨在掌控風雪這方麵是很厲害,但這不是他們嘲諷潘都的理由。
侖知道,波塞海克是海皇家族,經常吃露脊鯨、藍鯨等大型須鯨,並不需要他送的“禮物”,但這是他的心意。
潘都直接遊到了波塞海克族群,他告訴了族群的所有虎鯨,侖目前的狀況,以及侖之所以會變成這樣的原因。
之前因為怕海克和戴麗擔心,潘都並沒有告訴他們,他和侖走冰麵上過,差點被凍死。
他當初隻是避重就輕的,簡述了他們救助虎鯨的過程。
波塞海克族群的所有虎鯨聽完之後,都被侖感動了。
雖然他們一直都知道,侖對潘都很好,隨時願意為潘都付出一切,但也沒有這種事實來得震撼。
戴麗和海克之所以沒有強烈反對潘都和侖,也是因為侖對潘都實在太好。
侖為潘都精神異常,讓波塞海克族群很感動,但他們還是沒有徹底原諒侖,他們還得繼續考察。
他們甚至覺得,這次是否又是侖裝的,妄圖欺騙他們,想要得到他們的肯定。
侖的一次欺騙,需要用很長的時間,重新獲得絕對信任。
沒一會兒,侖便馱著露脊鯨的龐大身軀,遊了過來,送到了戴麗和海克的身邊。
侖誠懇的說:“我喜歡潘都,請你們收下我的禮物。”
戴麗和海克輪番試探侖,問了許多問題,最後他們終於可以肯定,侖什麼的都記得,唯獨忘記了他和潘都之間的一切。
他們都覺得很神奇,侖都忘記了和潘都之間的一切,竟然還是這麼快就喜歡上了潘都。
侖:“海克、戴麗,你們若是需要我的幫我,隨時都可以告訴我。”
戴麗:“暫時還不需要。”
海克:“侖,你若是需要我們的幫助,也可以隨時告訴我們。”
侖:“嗯。”
戴麗和海克還是非常內疚的,侖為潘都付出了太多,這次精神異常,也完全是因為潘都。
若是侖沒有跟著潘都進去,潘都一定會死在冰麵上,這讓他們想起來都後怕不已。
當時整個波塞海克族群都想跟著潘都一起進去,潘都聯盟也想跟著一起進去。
但他們都不懂風雪,進去會成為潘都的拖累,最終他們都沒跟著。
侖是藍鯨,他更加耐寒,並且藍鯨的鯨鳴可以傳到很遠的地方,可以幫助潘都召集虎鯨群,對潘都有實質性的幫助。
更何況,侖和潘都都可以潛入深海區,潘都便讓侖跟著他一起進去了。
如今看著這樣的侖,整個波塞海克族群都對侖感到愧疚。
波塞赫輕柔的蹭了蹭侖的大腦袋說:
“侖,以後你有任何看不慣的鯨,儘管告訴我,我去弄死他!我知道你很厲害,我就是不想讓血弄臟了你的身體。”
波塞尼更為自己之前那樣為難侖感到愧疚不已,他說:
“以前都是我的錯,侖,你撞我,想怎麼撞就怎麼撞,我絕不會還擊,我這臭脾氣該改改了,草,我TM都想咬我自己。”
波塞爾則說:
“淦,我忽然覺得,我真TM不是鯨,我是沒腦子的水母,你對潘都那麼好,我肯定TMD眼瞎了!”
波塞柱:“侖,你好可憐,我以後再也不讓哥哥姐姐們欺負你了。”
唯有潘都的姐姐波塞娜還算比較理智,她說:“侖,你很好,你是全海洋唯一可以配得上潘都的鯨。”
侖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潘都的族群要對他這麼好,他覺得,自己並沒有為潘都做什麼。
潘都:……侖好像忽然就在波塞海克族群“洗白”了!
侖欺騙了他們之後,波塞海克就對侖的態度就很不好,潘都原本還有點為侖擔心,他是萬萬沒想到,會發展成這樣。
潘都帶著侖離開了波塞海克族群。
他們遊遠之後,侖才說:“雖然我不是很喜歡,你的哥哥們說話的方式,但我會慢慢習慣。”
潘都一直都知道,高冷優雅的藍鯨,一定不會習慣,粗魯的虎鯨經常說臟.話。
以前的侖基本已經習慣了,現在得重新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