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七位比丘出發的同一時刻, 妙音寺還有其他沙彌各各領命,在寺院裡奔忙勞碌,為迎接即將到來的客人做最後的準備。
到底這一回登門的客人身份非同小可, 能不差錯還是彆處差錯的好。
而這七個比丘中,其中有兩位比丘是同道,都去往天靜寺。
當然, 並不是因為天靜寺在景浩界佛門中的地位方有這般待遇, 而僅僅隻是因為也有一份回帖的恒真僧人此刻就在天靜寺而已。
比丘們的動作非常迅速,過不得半日工夫, 這些回帖各個都被送達, 遞到那些大和尚手上。
“三日後嗎?可以。”
若放到平常時候,這個日子確實安排得有些緊,但在當前,各位大和尚們卻很滿意。
恒真僧人送走了自妙音寺前來遞送回帖的比丘之後,略想了想,便招來身側隨侍的沙彌,“你且去看看清見方丈什麼時候能得空,抽空與我遞個話,就說我想與他一麵。”
早前送出拜帖的時候他與清見大和尚就有了默契, 現下不過是要做一個最後的確定而已。
沙彌也不覺得驚訝,當即領命便自去了。
恒真僧人轉身去,一邊招來跟隨自己的弟子,一邊將日常隨身的物品做最後歸攏,順帶又將自己的思緒再梳理一遍。
待到沙彌從方丈室那邊歸來的時候, 恒真僧人的心情已經很平靜了。
沙彌見他目光望來,連忙過來見禮,低聲道,“祖師,清見師伯已經過來了。”
“隻得他一個?”恒真僧人問得一句,見沙彌點頭,便說道,“請他過來吧。”
沒過得多久,身為天靜寺當代主持的清見大和尚就自外而來,跨過門檻來到他身前,與他見禮。
“祖師。”
恒真僧人點點頭,“坐吧。”
清見大和尚態度甚是恭謹,聽到恒真僧人吩咐,他又稽首一禮,方才坐了。
恒真僧人見得,眸光不動,也不曾覺得有什麼想法。
本來就是,天靜寺這一代的主持,行事可向來‘周全’。
恒真僧人沒等清見大和尚來問,反正清見大和尚也不會問,倘若他再沒什麼言語,信不信這位主持能陪著他就這樣乾坐到出發去往妙音寺的最後一刻。
“這次出訪妙音寺,你可有了腹稿?”
清見大和尚應道,“稟祖師,寺中諸事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即便弟子不在,天靜寺也當能安定無事,請祖師放心。”
恒真僧人一點點將臉上笑意斂儘,定定看著清見大和尚。
清見大和尚卻是臉色不變,任由恒真僧人的目光越漸冰冷寒涼。
好一會兒之後,恒真僧人忽而一笑。
然則,即便笑意上麵,恒真僧人眼底的溫度也依舊冰寒。
“清見,我不想再與你轉彎子,直說了吧,關於冥府,你可有想法。”
清見大和尚安靜了片刻,忽然歎了一口氣。
他看著恒真僧人,緩緩問道,“有想法如何,沒有想法,又如何呢?”
恒真僧人不說話。
清見大和尚打量了他片刻,又自在心底歎了一聲。
其實比起那位此刻還在極樂淨土裡的慧真祖師,他要更喜歡這一位恒真祖師。
畢竟這麼幾年瞧下來,這位恒真祖師也是真的做了很多實事,也是為天靜寺出了許多描補和妥協。但恒真祖師果真跟那位慧真祖師是同一人,都一樣的,胃口太大。
他居然還想要在那冥府上咬下一大塊肥肉來。
那東西可還在淨涪和尚手上,看樣子也似乎是想要交付到妙音寺那邊,這位倒好,居然想要君臣移位。
他是不是想得太好了?!
誠然,現下的妙音寺人手不足,不要說掌控冥府了,連事情能不能成都很難說,勢必要與外人聯手。
而同時,遍觀整個佛門,真正有名望、有實力的還要數天靜寺。
其他各寺或許也能摻上一手,但都不是威脅,更多的或許就隻是占一個名頭而已。唯有他們天靜寺,可以支撐起這一個龐大的計劃。
若是妙音寺在冥府中安排的人手實力、手段都不夠,哪怕名頭依然落在妙音寺頭上,他們天靜寺也能步步蠶食,侵占真正的好處。
恒真的算盤打得太好了,眼看著也似乎很有成功的可能,但清見大和尚卻不盲目樂觀。
清見大和尚見恒真僧人一言不發,心裡狠狠地吐了一口氣,穩定自己的心境,問道,“祖師,您真的有......睜眼仔細看過那位淨涪嗎?”
恒真僧人愣了片刻,慢慢點頭。
“既然如此,”清見大和尚有些悲憤,“您如何會覺得他能讓您如願?”
迎著清見大和尚的目光,恒真僧人一字一句地道,“時勢與實力。”
“妙音寺的根底還是太過薄弱了。”
是,妙音寺的根底薄弱,天靜寺的根底不薄,但是......
你都知道的事情,人家還會不知道嗎?人家就不會有所準備嗎?!
恒真和尚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看了他一眼之後,目光輕飄飄往側旁一轉,就定住了。
清見大和尚順著恒真僧人的目光看去,卻是一片大大敞開的窗戶。從那敞開的窗戶望出去,便是一片蔥鬱的森林。更遠處,則是一個高高的山頭。
清見大和尚作為天靜寺的當代主持,隻一眼,便認出了那個地方。
塔林在那裡。
清見大和尚麵上無甚異色,眼底卻是閃過了一抹晦澀。
“淨涪是個純粹的......修行人。”
恒真僧人斟酌片刻,到底用了個“修行人”的名詞,而不是僧人、和尚、佛弟子之類的身份。
“修行的重點,自來都在修心。”
“心有掛礙,行事便會偏移本性,妨礙修行。”
清見大和尚靜靜地聽著,此刻難得默默地在心底問了一句。
這話你說的是你自己嗎?
“他心中有底線,他也比其他人更為克製。”
恒真僧人說道,“其實真要說起來,他也算是一個慈悲之人。”
可不是慈悲麼?
在道門的地界上出生,在魔門的界域裡成長,最後投落到佛門,修行竟也能一路暢通,幾乎沒有遭遇瓶頸。這樣的人,若不是他本性上的慈悲合了佛門諸要,又怎麼能做到這一步?
皇家是名利場,不論家國大小,皇宮都是爭鬥最為激烈的地方,魔門是放縱地,不論世界大小,魔門都是放縱**輾壓底線的地方。
淨涪先後走過這樣的兩個世界,手段、修為無一不缺,卻仍舊能夠堅守底線,克製自我,始終未曾過線,放縱**,可見其為人。
“我不如也。”
恒真僧人低歎了一聲。
清見大和尚險些都要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他多看了恒真僧人兩眼之後,卻仍是沉默。
承認自己不如人又如何?做出改變了嗎?
恒真僧人並不理會清見大和尚的心思,“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淨涪他自己給了我們謀算的機會。”
恒真僧人這時候回過頭來,直直看著清見大和尚,“這是我天靜寺的機會!而你,是天靜寺的主持!”
清見大和尚明白恒真僧人的意思。
這位祖師承認淨涪是個純粹的修行人,承認自己不如他,意思非是其他。而是......倘若發現景浩界生死輪回出現問題的是他,他不會現下就拿出冥府的方案來。
他會將這一切擱置,等待妙音寺積攢到足夠掌控冥府的力量,才會真正將冥府推出來。
當然,畢竟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恒真還是懂的,佛門的發展依附在景浩界這個世界上,他的等待會把控在一個度上。
也就是說,隻要不到景浩界生死存亡之際,他都會一直等下去。
等那個利益最大化的時機。
雖然這樣一來,景浩界中為此遭難、困於生死縫隙之間的魂靈就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不過淨涪不是他。
淨涪看見了景浩界生死輪回法則中的紕漏,深知陷入這個世界的生死縫隙中的生靈難以解脫,便不曾顧慮妙音寺當前的處境與實力,先將冥府拿了出來。
當然,淨涪還是頗為妙音寺考量的。
他畢竟不曾憑借自己的威望直接將這事捅到整個佛門,而是先遞交到妙音寺手裡,再由妙音寺向佛門各方勢力透漏消息。
和天靜寺相比,此刻妙音寺的人手猶顯捉襟見肘,這就是天靜寺喧賓奪主的機會。
清見大和尚好不避讓,直直地盯著恒真僧人。
他發現了一件事,這個發現讓他一瞬間心冷得發寒。
恒真僧人也看見清見大和尚眼底的寒涼,但他隻以為這個主持還是覺得他的手段太過了,不能認同。
“妙音寺實力不夠,想要掌管冥府,德不配位,還是由我天靜寺接手更為穩妥。若能接掌冥府,縱然妙音寺崛起,各個法脈脫離天靜寺又如何?我天靜寺當能再鎮壓他們萬萬年。”
清見大和尚嘴唇都開始哆嗦了,“冥府......是景浩界的。”
冥府那樣關乎天地眾生生死輪回的東西,自當隻歸於天地,歸於眾生。
它不能,也不該成為某個勢力掌控的所在。
恒真僧人驚了一下,他多看了清見大和尚兩眼,噴笑了一下,“冥府是景浩界的?你真的這樣想?”
“天真!太天真了!”
“天地為卵巢,眾生不過也隻是羔羊,清見啊清見,聖人才是大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