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音此時還不曾歸座, 隻在一旁垂手靜立,等待著清源方丈的吩咐。現下得了事宜,更不曾怠慢,又自他的隨身褡褳裡摸出幾份卷宗,再一一分發到坐在前列的那七個大和尚手中。
那七份卷宗幾乎是一落到那些主持、方丈手裡, 就被人打開來,一目十行地掃過。
幸而這些個大和尚還記得自己的身份,能按捺得住自己, 沒有從淨音手上搶過卷宗。
淨音將卷宗分發完畢後,便自回到自己的蒲團上坐下。
他歸座的時候,淨涪目光微微一側,與他交換了一個視線。
淨音坐定之後, 又抬眼往前方望去,正正看見這些個大和尚拿了卷宗細看的模樣。
就這一會兒的工夫,淨音已經找不到那些大和尚從他手上接過卷宗那刹那的急切了。他們一個個目光黏著在卷宗上, 似乎要連那文字的每一筆一劃都研究個仔細明白防擦心安。
清源方丈理解他們的心情,這會兒也不催促,隻靜默地坐在蒲團上等著。
這一等, 就是半個時辰。
也是到得這個時候, 才有大和尚將目光從卷宗的最末處拔起, 卻不是將卷宗重新收攏起來遞給後頭的自家弟子, 而是又一次挪到了卷宗的開頭處。
竟是從頭再看起來。
清源方丈不願再等了,於是便輕咳一聲,張口去問各位主持和方丈, “各位師兄弟,卷宗你們可都看完了?”
看完是看完了,多的甚至都已經看過好幾遍了,但因為這卷宗裡頭包含的豐富內容,各位大和尚們其實還是需要更多的時間,好讓他們能夠細細權衡清楚其中的利弊。
不過清源方丈都已經開口來問了,作為來訪的客人,他們也不好擺姿態。隻是......
論理,不該由他們來出頭。
妙潭寺、妙理寺、妙定寺等五分寺的方丈各各目光碰撞,又默契地偏頭,往最左側的那兩個位置瞥去。
那裡,坐著天靜寺的主持清見大和尚和恒真僧人。
恒真僧人隻是摩挲著手裡的卷宗,不曾答話,卻也往清見主持的方向看了過去。
清見主持沉吟了一下,先往左右兩側點了點頭,又迎上清源方丈的目光,“生死輪回上的問題威脅到整個景浩界,甚至隱隱牽連諸天寰宇中的大地府。這個方案,真的可以解決我景浩界的問題?”
清源方丈隻道,“理論上來說,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清見主持既不點頭也不搖頭,隻定定看了清源方丈一眼之後便轉向淨涪。
卷宗之上明確表示了,發現景浩界生死輪回出現問題的是淨涪,初步擬定計劃的是淨涪,祭禮問天的也是淨涪,將這初步擬定的計劃呈到地藏尊者眼前的還是淨涪......
“淨涪和尚,你確定這樣做真的沒有問題?”
正堂裡所有人的目光一時都光明正大地落到了淨涪的身上。
此時還沒有看到卷宗的各寺佛子眼裡多少有些疑惑,顯見是不太明白為什麼清見主持會特地問淨涪這樣一個問題。但坐在最前列的那些方丈們卻都是再明白不過了的,此刻看著淨涪的眼睛裡多有感慨。
但哪怕是坐在淨涪身側的淨音,也可以察覺到隱在那感慨之後的晦澀心緒。
僅僅作為旁觀者的淨音都有這般的認知,更何況是位於浪潮中央的淨涪。
魔身在識海世界裡睜開眼睛,麵上浮起幾絲虛淡笑意,‘呦,清見主持這話問得,可真是厲害啊......’
淨涪佛身半點不動,直直迎上清見主持的目光,麵上一派坦然的平靜,“我不能保證這個方案完全沒有問題。但對於現下的景浩界來說,我覺得這樣的方案合適。”
清見主持沉默了下來。
就坐在清見主持側旁的恒真僧人忽然問道,“淨涪和尚這擬定的小地府......要如何跟大地府接洽?”
坐在一排大和尚後頭的各寺佛子們更是滿心不解,全然不知道清見主持與恒真僧人是在和淨涪說些什麼,隻能豎著耳朵聽著,希冀能夠聽到幾個關鍵,好為他們理順此事的脈絡。
幸而這時候恒真僧人似乎已經對手中的卷宗沒有興趣了,問過淨涪之後,就將他自己手上攤開的卷宗一攏,又隨手往身後一遞。
他後頭坐著的弟子眼角餘光瞥見,連忙將早先的一份卷宗放到一側,雙手來接這份卷宗。
拿到卷宗之後,他當即打開卷宗來翻看。
雖隻是匆匆一眼看過,他也已經快速從那卷宗中找到“小地府”這三個字。這凡僧當即提點精神,細眼看去。
妙音寺很有誠意,所有他們能解釋的問題,基本都能在卷宗上找到詳細的答案。
而恒真僧人拿來問淨涪和尚的“小地府”,凡僧也很快找到了相關的介紹。
所謂的“小地府”,原來是妙音寺為了解決景浩界混亂的生死輪回問題而開辟的一處小靈境。
這處小靈境擬定在景浩界暗土界域中,目的是接引諸天寰宇中的地府之力,借助地府中的諸位大神神力梳理景浩界生死輪回,重整生死秩序,協調景浩界與諸天寰宇世界的生死呼應,重整眾生命理。
因這方靈境須得與諸天寰宇中的地府接洽,方才暫且將這方靈境擬名為“小地府”。
對於恒真僧人的問題,淨涪似乎早有腹案,如今被問到,卻是絲毫不怯,很快就答話道,“我已在普陀山上麵見過地藏尊者,尊者指點,可將這份卷宗送到地府諸位閻王案前。”
那凡僧豎耳聽過淨涪答案,目光卻也不停地在卷宗上掃蕩,去找更詳細的答案。
畢竟卷宗上都有詳細說法,恒真師父已經看過了卷宗,淨涪自然知曉恒真師父他不是想要卷宗上的答案,是以相對而言,他的答案隻是對卷宗的一個補充。然而,他可不是。
他還沒有看完卷宗呢。
凡僧很快就找到了妙音寺或者說淨涪和尚提出的解決辦法。
在景浩界暗土界域中開辟小靈境,於靈境中建設地獄諸境、地府閻王等各個神祗宮殿,在宮殿裡供奉諸位神祗。
再安排人手觀想神祗法身,或以願力、或以修為借來神祗法力,接引生魂死靈,協調諸天寰宇中生死輪回法則往景浩界自發投送過來的靈光,疏導滯留在景浩界暗土世界裡的那些生不生死不死的魂靈......
凡僧隻是看過一遍,便即在心裡連連點頭。
要知道,目前景浩界生死輪回的情況是真的很混亂。因為景浩界被重塑過一遍,當年重塑世界時候死去的萬千生靈被法陣拘禁在景浩界的暗土界域裡,去不得大地府往生,隻能等待時間流轉到自己出生的那一刻,又或者,填充去那些已經不知投胎了多久的生靈。
偏偏景浩界世界還是諸天寰宇中的一個小千世界,每有人降生,諸天寰宇的生死法則便會生出感應,指引靈光通過諸天寰宇地府那邊的輪回托生到此界。
如果僅僅隻是這樣,那也不過是景浩界暗土界域中積蓄一整個世界的死靈而已,算不得什麼。
但問題卻不是這麼簡單。
這麼說吧,時間與命運皆是一條長河,整個景浩界乃至是諸天寰宇世界都是這大河中向前洶湧的河水。
但有一日,一道水流被外力裹夾著逆流而上回到某一個位置後,又要重新融入那些水流中,好順著它原本的節奏和旋律再重新走一遍。
景浩界就是那道小細流,整個諸天寰宇則是一股大潮流。
小細流想要保持自己的絕對完整,偏偏內部處處窟窿,外部又有完全不可抗拒的力量要時刻與它交融,再有小細流中每一滴水珠自身的意誌,如何就不亂?
說實話,景浩界現在還能保持個囫圇的模樣,凡僧心裡已經很驚訝了。
妙潭寺的方丈清遙大和尚看了看左側的清見和恒真,略略等了等,沒等到他們繼續問話,也不理會他們在想什麼,便抬頭去看淨涪。
“淨涪和尚,這‘小地府’中的人手......怎麼安排?”
清遙方丈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正堂裡的所有人,包括還拿著卷宗細看的各寺方丈,也包括隻摸到一點脈絡其實還不真正清楚的各位佛子們,統統都找到了淨涪,目光炯亮地看著他。
人手的安排啊,這可是重點中的重點啊。
畢竟真要如卷宗上的計劃來,以靈境“小地府”接引諸天寰宇大地府之力,那麼想要借此在景浩界的生死輪回上動手腳根本不可能。
一旦以‘小地府’勾連諸天寰宇中的大地府,那麼景浩界這邊混亂的生死輪回一定是地府中關注的重點。他們可沒有這個能耐和膽量在地府諸神目光下出手。
如此一來,還能在景浩界這生死輪回中占據好處的,也隻有這靈境“小地府”上的人手安排了。
縱然可以確定入了那“小地府”的大抵都得當上好長一段時間的苦力,但......這可是功德啊!
有這功德在,不管日後做些什麼,總都能討得許多便利。這還不夠嗎?!
這裡頭的許多人心底算盤都打得啪啪響。
淨涪不曾笑話過誰,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的一個人。
不過嘛,哪怕是為了自己的部屬討好處,淨涪也很是理直氣壯。
於是他的目光半點不曾避讓,也直直地望向清遙方丈,“關於‘小地府’中人手的問題,我確實是有一點不成熟的想法。”
其他人還沒怎麼說話呢,恒真僧人就側了側身體,往他後頭坐著的弟子手上卷宗看去,“是我記錯了?那卷宗上可沒有這個。”
拿著卷宗的各寺主持、方丈誰都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