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微大和尚聽得可壽金剛提起那些已經被淹沒在歲月裡命如塵埃的凡僧們, 也不禁垂落了眼瞼, 躲開了可壽金剛的目光。
可壽金剛見狀,冷笑了一聲,“你也不過如此罷了, 圓微。”
說著這話的時候,可壽金剛的表情也很是索味。
他不從來都知道天靜寺塔林裡的這些大和尚們都是這個德性的麼?又為什麼要在這個時間跑這裡一趟?自找沒趣嗎?
可壽金剛心下這般想著, 也就生出了離開的心思。
圓微大和尚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他微微抬頭打量了可壽金剛一陣, 忽然問道, “同參近來在景浩界中可還習慣?”
可壽金剛聽得他這個問題,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方應道,“當然習慣。這裡可是我的故土,我在這裡,可比當年進入極樂淨土佛國習慣多了。”
“習慣便好。”圓微大和尚點點頭,不太將可壽金剛的冷嘲熱諷放在心上, 隻又問道,“同參這段時間, 可是忙活著重整自家法脈傳承?”
圓微大和尚也很了解可壽金剛,知道這位的性情, 也知曉他當年修行的寺廟已然斷絕了傳承,便猜到可壽金剛先前一直隱而不出都在忙的什麼。
可壽金剛麵色有些冷。
他後悔了。
他不該過來見圓微的。
圓微大和尚察覺到了可壽金剛的不喜,到底停了下來,沒再繼續詢問下去。可即便如此, 他還是將他想說的話給說完了。
“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可壽金剛按捺不住了,多年靜心修持成就的心境被一簇簇怒火肆虐,直燒得他恨不得能將這個圓微大和尚拎起來狠揍一頓。
偏現在圓微大和尚隻剩下魂體,連要用來修築廬舍的功德蓮子也還是蓮子模樣,藏在他的魂體裡......
他揍是可以,可如果下手太狠,這圓微怕能當場魂飛魄散。
可壽金剛甩袖,直接轉身離去,“因果循環,圓微,先管好你自己吧!”
圓微大和尚看著可壽金剛隱去的位置,沉默許久,長長、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可壽金剛出入天靜寺塔林的動作雖然不太隱蔽,卻仍然被淨涪心魔身捕捉到了一點痕跡。
當然,淨涪心魔身關注的目標不是他,甚至也不是圓微,而是恒真僧人。
淨涪心魔身這會兒可忙得很,更樂得將自己埋進那些竹文裡,可輕易分不出心神來關注太多。
可即便如此,恒真僧人這等輕易會化作變數影響景浩界大局的人物,淨涪還是分出了些許心神留意著他的動靜。故而他也就很順便地,將可壽金剛的動向也抓了個正著。
心魔身將可壽金剛的行蹤告知了佛身與本尊,又問道,‘你們覺得,可壽他會再有其他動作嗎?’
佛身瞥了他一眼,頗帶著些明知故問的意味,然後又將心神沉入那些竹文中去。
淨涪本尊則從頭到尾都沒有給過心魔身一個眼神。
心魔身微微搖頭,卻也很快將這件事甩開。
本來也是,可壽金剛與他們早有了協定,他又更關注自家法脈的傳承,一直專心教導自家弟子,就算可壽金剛真找上了圓微大和尚,大概也是尋晦氣的多,就算是要和解,隻怕都沒那麼容易,更何況是合作或是其他。
就算真有滔天的利益擺在他眼前,但凡可壽金剛動一點心思,也必定會有無數的凡僧看著他......
他仍然會是他最牢固的合作對象。
這般的大前提放在那裡,可壽金剛不會輕易折損他的利益。除非他真有心想要拆夥。
不過心魔身多少還是有些顧慮。
可壽金剛這一現身,可不僅僅是讓自己進入了圓微大和尚的視線,還進入了天靜寺、恒真僧人以及慧真羅漢的視線啊。
‘靜心。’淨涪本尊抽空抬起視線看了心魔身一眼,提醒了他一遍後,才道,‘你真覺得,這位可壽金剛是個行事衝動、不顧後果的妄人?’
心魔身稍稍頓了一頓,非常誠實地搖了搖頭。
‘不可能。’
淨涪本尊又將視線低下去,重新看定了手中竹筒,‘這不就得了?’
心魔身聽著這話,自己想了一會兒,笑了一下,也就將心神儘數收斂回來,投入了手中竹筒中。
他們這一專心,便認認真真研究了一整個下午,直到得他們將竹文融彙貫通之後,方才停了下來。
心魔身斜斜靠著椅背,手指在額頭上揉了揉,以稍稍緩和一下自己的神經。可饒是如此,他還是覷了佛身一眼,笑著催促他道,‘去吧,你該去見他們了。’
既然彆人的托付已經有了結果,那確實就該跟彆人說道一聲,尤其彆人給出的報酬還很有誠意的時候。
佛身的腦袋也有些脹痛,並不太想動彈,這會兒心魔身來催他,他隻當未曾聽聞。
心魔身難得見佛身賴皮的模樣,心裡有趣,又很是催促了佛身幾回。
佛身最後也隻得狠瞪他一眼,轉身出了識海世界。
心魔身全不將佛身的那記眼刀看在眼裡,隻顧自己樂嗬。
佛身出了識海世界,也還聽得見識海世界裡頭回蕩著的那暢快開懷的大笑聲。
暗暗在心底記下一筆後,淨涪直接招來了竹樓附近的童子。
童子很快入內,向他一禮,問道,“淨涪和尚有什麼吩咐?”
淨涪點頭回了一禮,問道,“諸位檀越現下可得閒了?那件事情有結果了。”
那童子顯然也知曉那件事情是什麼事情,當即也不耽擱,對淨涪一禮後便退了出去,尋文竹等各位異竹。
過不了多時,那些異竹們就到了淨涪暫住的這處竹樓。
淨涪在竹樓的廳堂處接待了這些異竹。
各各落座坐定之後,一位異竹站起身來,與淨涪一禮,便問道,“淨涪和尚,你方才說,事情已經有結果了?”
淨涪笑著點點頭。
又有一位異竹問道,“淨涪和尚你為我們找到的那個人,是誰呢?”
這位異竹說話的時候,心裡也很快就將佛門這些年來在竹海靈會中表現優異的弟子都過了一遍,尤其是妙音寺的那些比丘、和尚們。
自然而然地,一張年輕的麵容就浮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如果是他的話,那也不錯......
然而,淨涪說出的那個名字輕易擊破了他們心中的猜測,另一張年輕俊朗的麵容取代了方才那張麵孔,也讓他們這些異竹一個個麵麵相覷,險些就以為他們這些人全都聽錯了。
“左......左天行?”不是淨音?
“道門的那個,左天行?”不是妙音寺的淨音,也不是妙潭寺的那個淨勝?
淨涪微微點頭,應道,“我薦與各位檀越的,正是道門這一代的劍子,左天行。”
異竹們一時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麼心情。
好半響之後,才又有文竹問淨涪道,“那......那位道門劍子......他的決定呢?”
“他也已應允了,”淨涪很自然地答道,“正是得了他同意,我才能來答複諸位檀越的。”
文竹左右看了看自家的同伴,也沉默了下來。
他們是真的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了。
難道,現在的人修們已經變了嗎?還變得他們都已經不認識了?
淨涪是什麼身份,什麼位置?
他可是妙音寺的大和尚,是妙音寺一代絕頂人物。
而左天行......左天行雖然及不上這位淨涪和尚吧,可真要說起來,也不比景浩界裡的其他人差,甚至能遠遠將其他人拋到身後,也是一位道門難得的驕子。
可就是他們兩人的身份和位置,淨涪卻能將一份難得的機緣轉手送給左天行,左天行也能毫無顧忌地接了下來......
淨涪還記得自己出身妙音寺,還記得對麵的左天行是個劍子?
他這樣,真不是在幫著自己的對手成長?
枉他們還以為,他們還以為將被淨涪薦給他們,好接手這一份機緣的,會是妙音寺的淨音呢?
他們也不是不知道那位淨音比丘最近的狀況,可淨音不行,妙音寺乃至佛門的其他弟子也不行嗎?偏要是那位道門的劍子?
然而在錯愕的同時,文竹這些異竹們也實在是佩服這位淨涪和尚。
他可真的是切實做到了為他們竹海挑出一個最合適的人選。
遍數整個景浩界近千年的人修,最出彩的自然是麵前坐著的這個年輕和尚。可在這位年輕和尚之後,就得數道門的那個左天行。淨音不是不出眾,但他到底不夠出彩。
不得不說,在淨涪拒絕他們送出的機緣的時候,他們心裡一閃而過的備選,也是左天行,不過是權衡過後,又理智地將這個人選剔除出去了而已。
這件事他們既然已經在淨涪麵前提起,又被淨涪接了過去,那之後接手的人選,就怎麼也得考慮一下淨涪的意見。故而接下來的人選,都被他們圈定在了妙音寺乃至是佛門的範圍內。
誰知,淨涪真的給他們薦了一個最合適的人。
該說,果然不愧是淨涪和尚嗎?!
文竹心下歎得一聲,便即從座上站起,端端正正認認真真地與淨涪合掌拜了下去,“多謝淨涪和尚費心。”
文竹旁邊的一眾異竹也很是默契地跟著文竹一般動作,同樣誠心拜謝淨涪,“多謝淨涪和尚費心。”
“各位檀越快快請起,”淨涪略一抬手,將這些異竹扶起,“小僧我也沒做什麼,隻是當了一個中間人而已,如何能當得了諸位檀越這般大禮?”
異竹們儘皆搖頭,雖被淨涪堅持扶了起來,心裡卻真的是記了淨涪這份情。
淨涪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卻未曾多說什麼,隻手指快速掐動,法決變換間,一個有著三道繁複符文勾連成結的竹筒虛影自空中顯化而出,落在了淨涪手掌之上。
“這乃是憑證,還請諸位檀越收下。”
這東西的原本,雖然仍留在左天行那裡。可畢竟是契約,自然該是一式三份的。
這一份,便是該交到竹海的那一份契約。
還有一份,則是留在了淨涪手上。
淨涪托著竹筒,雙手遞給了文竹。
在一眾異竹們的注目下,文竹接過了那竹筒,手指在竹筒那繁複符文上摩挲過一遍,便已過這竹筒上封存的契約。
他將竹筒順手往側旁同伴手中一遞,再次與淨涪合掌一禮,拜謝淨涪。
淨涪這會兒倒是坦蕩受了謝禮。
那竹筒在諸位異竹手上轉過一圈後,又遞回到了文竹手上。
文竹重新接過竹筒,想了想,看了一眼身旁的同伴們,輕輕遞過去一個目光,得到各位異竹點頭之後,便就與淨涪說道,“既然人選已經確定,那接下來的事情也該準備起來了......”
淨涪聽著這話,當即就猜到了文竹或者說竹海接下來的動作。
果然,他很快就聽見了文竹的話。
“但我們竹海已久不出世,不太清楚到底什麼東西才最是景浩界需要的,又最能幫得了世界眾生。淨涪和尚可能幫忙到底,再替我們拿個主意?”
文竹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又繼續道,“我們竹海這般勞煩淨涪和尚也實在很過意不去。這樣吧,我竹海裡的東西,淨涪和尚可以挑取三件以作報酬,如何?”
不是文竹不想多給幾件,實在是他看淨涪的模樣,真要多給了,他大概就更不會應下了。
所以,文竹自己想了想,到底定下了三件。
三,這個數目,不多不少,應該能夠讓淨涪收下。
淨涪想了想,麵色有些遲疑。
文竹有心不想聽淨涪應答,但到底不好強按著淨涪應下,隻得看著淨涪,儘量表現出自己的誠意。
淨涪微微歎了一口氣,垂下眼瞼,道,“既然如此,那小僧我就生受各位檀越的好意了。”
文竹等一眾異竹聽得淨涪的回答,很是鬆了一口氣,連連笑道,“正是該如此才是。如果淨涪和尚你什麼都不收下,我們才真過意不去呢。”
“沒錯,我們才更會覺得過意不去。”
再過得一會兒之後,這些異竹們竟然還跟淨涪說起了他們竹海裡到底都封存了多少好東西,又有哪幾件東西是個什麼來曆,如何適合淨涪調用,詳詳細細的,都說道了一遍。
淨涪都認認真真聽了。
可最後到底會不會挑定這些異竹們薦給他的東西,還得淨涪自己親眼見過了實物,才會拿定主意。
不過就算這會兒淨涪還未曾拿定主意,隻聽諸位異竹給他介紹,也切切實實很是開了一番眼界。
這就很難得了。
淨涪當年作為魔道魁首,儘收魔道異寶與諸般法門,也曾在景浩界世界外遊走,與楊元覺、安元和交好,也曾見識過展雙界與鴻聞界的部分家底,現在又是妙音寺大和尚,覽儘妙音寺庫存,甚至還掌管過一段時間反無執童子聯盟的全數底蘊,眼界早已非是尋常人等所能揣測。
可現在,他隻聽了這些異竹們的介紹,都還沒切實看見這許多寶貝,竟就能給他開闊眼界,這如何就不難得了?
淨涪暗自暗歎了一聲,又自聽得更認真了。
也就是文竹還記得淨涪乃是妙音寺和尚,日常需要完成晚課,才堪堪在晚課時段攔住了自己的同伴,給淨涪留下完成晚課的空間與時間。
但在離開之前,文竹還是又與淨涪確認了一遍,“明日等和尚完成早課,可能與我們一道去整理一下那些物資?”
淨涪正色點頭,“自然。”
還沒等文竹說什麼,他旁邊就有一位異竹笑著道,“那行,明天我們過來找你。”
顯然,方才與淨涪的一番解說,意猶未儘的非單隻有淨涪一人,還有這些異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