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是絕地,又與玄光界裡的各處魔修一脈沒有太多的關係,自然就不可能是魔門六天的入口所在了。
心魔身瞧他那般模樣,得意地衝識海世界裡佛身的方向笑了一下,才收回目光來。
他又打量了一眼下方那沼澤,‘就這裡了。’
佛身聽得,轉眼看向淨涪本尊。
淨涪本尊覷了他一眼,到底還是開口道,‘原因。’
‘原因啊......’心魔身仔細想了想,又是一笑,‘隻是因為我覺得可以,如何?’
淨涪本尊深深看他一眼,‘你覺得從這裡進去會比較好?’
佛身聽了這一陣,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也往心魔身那邊看了一眼。
心魔身沉吟片刻,點頭道,‘應是。’
‘既如此,便從這裡進入吧。’頓了一頓,淨涪本尊提醒道,‘且記得做好準備。’
色魔一脈無遮天,單隻聽這樣的一個名號,就知道絕不是善地。而且,這裡間生活的生靈,或有可能異常擅長采補之道。
對於行走采補之道的修士來說,氣息越是純淨的修士就越是能夠激發他們的欲·望。而心魔身......
儘管心魔身到如今都還沒有尋到自身的道念,但在氣息純淨的程度上,他還真不會輸於任何人。
心魔身這時候也多了幾分慎重。
他點了點頭,‘我會的。’
識海世界安靜了下來,心魔身低頭再打量了一眼那沼澤,閉上眼睛來。
識海世界裡似乎有風吹過,那風吹得識海世界天穹上浩瀚璀璨的星海都搖曳起來。過不多時,便有星子飄搖著灑落。
看那方向,卻正是心魔身的所在。
識海天地中風起的那一刹,佛身與淨涪本尊齊皆心神一動,各各凝神看著心魔身動作。
那星海中的星子其實並不是真正的星辰,而是淨涪佛身這些年收攏過來的眾生虛幻人格。這些虛幻人格往日裡大多供給心魔身,充作他的修行資糧。現在,它們卻是被心魔身調動過來,遮掩他自身的氣息。
待到那些搖落的星子漸漸變得稀疏,甚至是終於停下來時候,心魔身的氣息已經變得很是渾濁。
佛身看著虛虛護持在心魔身神魂上空的那個由星光織就而成的華蓋,神色動了一動。
‘本尊,’他道,‘這個,是不是也能有遮掩天機的作用?’
修士常用的推算手段,無非是以氣機乃至名號為引,一一梳理被推算者的諸般因果而已。如果被推算的那個人身上彙聚大量因果,是不是就能給那些人造成些麻煩,好讓他們多少能夠喘息一二?
淨涪本尊細細思忖片刻,搖搖頭,‘或是有些用處,但作用不會太大。’
佛身聞言,將目光從心魔身那邊抽了過來,看定淨涪本尊,‘如果混淆在身上的因果足夠多的話,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淨涪本尊淡道,‘但我等目前所有的虛幻人格,大多出自沉桑界那個中世界,另有部分更是出自景浩界小世界,數量也好,質量也罷,顯然都不太夠。’
佛身有些惋惜。
淨涪本尊又道,‘尤其現在心魔身正要進入魔門六天,日後他行事,少不得還要調用這些虛幻人格作為自身遮掩,我等實不好多加占用。’
佛身隻能作罷。
心魔身此時已將他自己的氣機仔細遮護妥當,便轉眼過來,對佛身笑道,‘你若真的不願意再讓自己這樣輕易地出現在旁人的推算中,那也容易得很,你隻要......’
佛身不用將心魔身的主意聽完,就已經察知到了他那洋溢的惡意,連忙叫道,‘停。我已有打算,心魔身你且管操心你自己那邊便好,不用太擔心我。’
‘哦?’心魔身聽得,揚起嘴角,卻是問道,‘什麼打算呢?我可以聽一聽嗎?若真是有用的話,說不得,我這邊也能用上呢。’
佛身頓了一頓。
心魔身眼底的笑意漸深。
‘我這打算還沒有經過證實,也不知管不管用,若是有什麼紕漏,說不得就是我連累了你,那我可就對不起你了,還是待我這邊先檢驗過一遍,確定效用以後,再告訴你吧。’佛身飛快恢複過來,平靜地對心魔身說道。
心魔身看了看他,又看看那邊已經轉眼看過來的淨涪本尊,笑著點了點頭,‘到底是你的主意,便聽你的吧。’
佛身小小地鬆了口氣。
心魔身收回目光,半垂眼瞼,靜靜地站在懸崖邊上,任那烈烈狂風吹卷他的衣袍。
佛身與淨涪本尊也沒再打擾他,任他清靜心神,等待合適的時機。
不是這邊通道打開的時機,而是心魔身契合冥冥中捕捉到的,那最適合他踏足玄光界暗土世界的時機。
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流逝,天上的大日已經轉到了山的那一邊,正要往山下沉去。更有霞光從天穹而來,布帛一般迤邐了半個天空。
瑰麗的霞光與昏黃的夕陽相互輝映交錯,將這一片地界映得如夢似幻。而在這一片不甚真切的地界裡,就連淨涪心魔身,也似乎化去了自己的存在。
也就是那一刻,淨涪心魔身陡然睜開眼瞼來。他同時往前邁步,整個人便即踩踏在空氣中,拾階步步而下。每往下走得一步,淨涪心魔身的氣機便搖曳一分。
到得他終於觸及沼澤上風那片粉色的瘴氣時候,淨涪心魔身已經似山嵐一樣融入了那片粉色瘴氣中,絲毫沒有受到瘴氣的阻攔。
穿過瘴氣,沿著莫名的氣機一路前行,過不得多時,淨涪心魔身就已經出現在了一片紅濁的世界。
幾乎是淨涪心魔身踏足這片世界的那一刻,一股磅礴的惡意從世界各處洶湧而來,似要淹沒了淨涪心魔身,也似是要將淨涪心魔身同化,更似是將淨涪心魔身威逼離開。
這是天地的排斥,也是天地的惡意。
淨涪心魔身的身形搖晃片刻,到底還是站住了。
麵對這樣磅礴與恐懼的排斥,麵對那仿佛要將他周身每一寸氣機侵染同化過去的無形波動,淨涪心魔身彎下了身體,微微顫抖著。
佛身也好,淨涪本尊也罷,通過識海世界的聯絡,看見心魔身此刻的狀態,卻都相當的平靜。
他們靜靜地等著。
淨涪心魔身的身體顫抖了好一陣後,終於有一些細碎的笑聲從他蜷曲的身體裡傳了出來。待到那細碎的笑聲終於被織連起來時候,那笑聲裡滿溢的喜愛與癲狂也終於讓人聽清楚了。
“沒錯!就是這個了......”
“......就是這樣的惡意了!”
“原來,這才是惡,這才是心,哈哈哈......”
隨著淨涪心魔身的明悟,一道道無形的波動便即以他為中心,向著四方擴散出去。
這種波動幾乎沒有驚動任何人,但它卻是在無聲無息間與衝撞在淨涪心魔身身上的某些東西對峙,又消融了去。
淨涪心魔身與這方世界的不協調就在這樣的對峙與消融中消失。更甚至,就連淨涪心魔身,都似要在這樣的對峙與消融中徹底消隱了去。
他分明是笑著,分明是明白清楚地立在這一片天地間,但任是旁人那肉眼來細看,用神識掃蕩,卻都不曾發現他的存在。
此刻的淨涪心魔身,就似是與這一片無遮天分處在兩個時空一般。隻是定睛細看過去,他又似是與這無遮天徹底交融了去,正因為他與這片無遮天不分彼此,完全融合,所以旁人才無法輕易捕捉到他所有存在的痕跡。
待在景浩界天地裡的淨涪本尊以及留在玄光界人間界裡的佛身,也都在同一時間,悄然垂落了眼瞼。
他們的心神中,正有大量的體悟從心魔身那邊洶湧過來,似旋渦一般將他們的意識拖拽過去,讓他們沉淪迷醉,無法自拔。
何為惡?
有損他人,禍害天地,便即為惡。
但,惡便隻是這般嗎?
不是。
惹人厭棄,遭天地憎惡,也是惡。
為什麼會有損他人,為什麼會禍害天地,為什麼又會惹人厭棄,遭天地厭惡?
因為不協調,因為不合群,因為不完美,因為突兀......
惡,會帶來什麼?
惡,會帶來劫。
因為惡,是以生靈排斥,天地厭棄。而生靈排斥、天地厭棄又演化成劫。
劫,隻針對一人麼?
不,劫是雙方的劫。這諸天寰宇裡,沒有單一的劫。劫起,便會同時牽係上兩個存在。劫著落在這兩個存在身上,對於他們來說,最後通常隻會有兩個結果。
渡過去與渡不過去。
渡過去了的那一方,成功化劫,保留自身的存在;渡不過去的那一方,便是入劫,徹底消湮自己的存在。
所以惡者,其實是異。
那麼,惡意呢?
惡意......
惡意,是劫之始。
淨涪心魔身明悟的那一刹那,便是已經身在十行境界的佛身,也似乎被心魔身的明悟牽引著,重新認知了善。
善者,真的便隻是善行、善念,無害於他人及天地這般簡單麼?
不,不是的。
惡為異,善乃即同。
同於人,同於天。
善也通。
通於人,與人通;通於天天地,亦與天地通。
佛身的眼前心底,天光升騰,明光萬丈。
而在他的腦後虛空中,光明雲、智慧雲、功德雲、清淨雲同時亮起,衝蕩四周,洗刷虛空。
佛身與心魔身相對而立,心魔身頓悟,同時也牽引著佛身了悟,不住夯實他的根基,修正他的道路。但能有這般待遇的,並不隻是佛身一人,還有淨涪本尊。
如果說心魔身的惡,代表著他與一切存在的異,不協調;佛身的善,又代表了他與一切存在的同,協和;那麼淨涪本尊呢?
分去了異與同之後,剩餘的自然就是根本了。
這根本,不與天地、世俗同,亦不與天地、世俗異,隻是淨涪的本來。
這一刻,便是淨涪本尊素來淡漠的眼,也終於帶上了幾分真切且明朗的笑意。
淨涪本尊的神魂中,幽紫的神光悄悄亮起。
又或者,它根本就一直在那裡,隻是到了這一刻,它身上遮掩著的塵埃與束縛,才稍稍地被解去,被掃蕩,讓它終於可以顯出自己的一分麵目而已。
淨涪三身的身外,又各有一座九層寶塔悄然顯化。
幽幽寂寂的幽寂暗塔,明華清和的光明佛塔,尊貴純粹的玲瓏紫塔,在這一刻,也暗合著淨涪三身的體悟,一點點地發生著蛻變。
那一刻,諸天寰宇各位大羅仙以及混元仙,也都察覺到了這三處湧動著玄機的所在。
垂眼定睛細看過後,有人幽幽歎息,有人笑著讚和,有人則隨意轉眼撇開,不一而足。
但這些大羅仙乃至混元仙還隻是態度尋常。
畢竟即便這會兒,這位淨涪才算是真正尋到了他修行的方向,但......
那其實也不過是時間終於走到了這一個結點而已。
在命運長河裡,大家都已經是麵熟的人了,實不必太過驚訝。
可是這些個大羅仙、混元仙尚且能夠穩住,那些擅長推算天機,且一直在以淨涪作為目標不住推算他身上信息的諸位太乙仙乃至金仙,這時候卻都是看著自己手中的占卜工具愣神。
專門挑揀、織就的艾草與草繩也好,祖上傳下的龜殼、銅錢等等也罷,本還能固定下來的卦象,此刻齊齊混亂起來,有些卻是出現了裂痕乃至當場崩毀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那位淨涪法師做了些什麼嗎?!”
“居然......居然是修為精進?!”
“這麼快修為又有進益了嗎?而且......看著也不是普通的修行突破,更像是道途的明悟......”
“果然不愧是,未來能成就大羅果位,更能得到佛門尊位的法師,這般輕易就又有進展了啊......”
或是善意,或是惡意,或是不以為然。
這一位位的修士,分明都散落在諸天寰宇各處,但這一刻的淨涪三身,卻仿佛能夠親眼看見他們的麵目,親耳聽見他們的言語一般。
可淨涪三身就隻是隨意瞥過去,似微風轉過天地,也似是流水淌過明鏡,不曾帶走些什麼,也沒有留下些什麼。
他的心神,全在那善與惡中流轉循環。
每一次的循環與流轉,心魔身、佛身以及淨涪本尊,他們的麵目都會出現一些細微的變化。
不是五官形狀上的調整,而是神意層麵處的變化。
這樣的循環流轉,足足持續了九日,才終於停了下來。
淨涪本尊、佛身乃至心魔身同時睜開眼睛來。
隻是這一時的,他們誰都沒有說話,還在靜靜地回味著先前的體悟。
待到那餘韻完全散去,佛身才看定心魔身,問道,‘接下來怎麼處理,你可有想法了?’
心魔身笑道,‘還得待我再細看過。’
淨涪本尊點了點頭,也道,‘謹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