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們也就真的出手了。
淨涪佛身想明白這點,臉皮也是顫了顫,止不住地泛上一層淡青色。
他微微一頓,道,“這一次,確實是我的疏漏。”
佛身一點也沒有推諉的意思,直接承認了下來,哪怕他這會兒一直都待在靜室裡參悟調整,根本就顧不上震懾玄光界暗土六重天裡的這些魔道修士們。
他自己的責任其實真的沒有多少。真要清算起來的話,其實心魔身那邊還更脫去了關係。
佛身在靜室,確實無暇分`身他顧。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作為同樣身在玄光界天地裡、又將宗遇沙彌帶在身邊的那一個,心魔身可不就得將這一切責任擔起來麼?
淨涪心魔身很是清楚這一點,所以當佛身不曾為他自己辯解,直接便將這件事承認下來以後,他也退了一步,不等佛身多說些什麼,就自己將他那一部分責任攬了下來。
“不獨獨是你的緣故,我這邊的問題也不少......”
淨涪佛身詫異地抬眼看他。
心魔身卻不接佛身的目光,自己低垂著眉眼,自顧自般道,“我高估了我等在那些人眼中的震懾力,也太過疏忽大意了......”
他吐出一口濁氣,發狠一般道,“絕對沒有下一次!”
淨涪佛身一直沒有說話。
心魔身詫異地抬眼看去,卻見他正探究也似地看著他。
心魔身心神猛地一跳,麵上卻收拾得乾乾淨淨,不顯半點異色,“佛身,你怎麼了嗎?”
淨涪佛身的目光仍然定定落在他身上,這會兒聽得他的問題,不點頭也不搖頭,隻問道,“我隻是有點好奇......”
“嗯?”心魔身接道,“你在好奇什麼?”
佛身就道,“我很好奇,你方才那番作態,到底是不是在唬弄我。”
淨涪心魔身一時閉緊了嘴巴。
然而,這完全沒有一點用處。畢竟他閉緊的是他自己的嘴,而不是佛身的。
他阻止不了淨涪佛身他將自己想要說的話說完。
更何況,想起方才自己心情的幾番變化,佛身就更是不想輕易放過這個家夥。
“我唬弄你乾什麼?”心魔身嗤笑了一聲,卻不是死不退讓,而是想要轉移佛身的注意力,“與其說是我唬弄你,倒不如說是我想將這件事說與你聽,讓你在那六重天中行走的時候更謹慎仔細些。”
佛身卻是半點不吃他的這一套。
“你或許是有這樣的用意,但我以為,你真正的意圖,絕對不是這個!”
心魔身嗬笑一聲,坐直了身體迎上佛身的目光。
“那你來說說,我的真正意圖,到底又是什麼?”
他似乎有些不滿,“我倒不知道,我好心的提醒竟然還會有彆的用意!”
佛身不理會他的不滿,淡淡吐出兩個字,“本尊。”
心魔身頓了一頓,慢慢地將目光重新挪轉過來看定佛身。
他忽地一笑,說道,“這會確實是我疏忽,回頭少不得給本尊一個交代。但佛身,本尊那裡你也脫不開乾係去!”
“可彆忘了,如今玄光界暗土六重天的事情都由你來負責。自然,這些玄光界魔修們做出的事情,你也需要分去相應的責任......”
聽著心魔身的話,淨涪佛身卻是臉色平靜,根本就沒看出任何變化。他甚至迎著心魔身的目光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宗遇他險遭暗手,我也是有責任的。”
“等回頭見了本尊,我會親自向他請罪。”
淨涪心魔身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收斂起來。
他沉默地看著佛身。
兩人沉默對視片刻,心魔身方才微微放鬆身體,說道,“行吧,這一次算我認栽!你想要什麼?”
誠如他們兩個所達成的共識,發生了這樣的一件事,他們兩個誰都逃不開責任。但真正分辨起來,卻是他的責任更多一些。
聽淨涪心魔身這麼說,佛身認真想了一會,才慢慢道,“你欠我一回。”
同為淨涪,佛身能跟心魔身討要的,也就隻有這個了。
心魔身半點不覺得意外,但這不妨礙他覺得憋屈。
他欠佛身一回......
那就意味著心魔身比佛身輸了一回,且往後他再行事時候,就必得分出些許心神來顧慮佛身的意思。
而這樣一來,淨涪三身中,本就需要顧慮本尊的他又要再顧慮一個佛身的他,豈不是地位就落到了最低處?!
可若是他不答應......
淨涪心魔身再次抬起目光看向佛身。
佛身平靜地回望著他,一點也不著急。
淨涪心魔身慢慢地垂落眼瞼。
就在他眼瞼徹底垂落下來的那一刻,它忽然又高高揚起,讓那些沉默在識海世界天穹之上的渺茫星光落入那雙眼睛中。
淨涪心魔身就那樣定定地,看著這識海世界天穹上的萬千渺茫星光。
這些光芒說是星光,但實質上卻是那些生靈殘餘靈魂光芒的複刻。
它們都是強烈的情緒餘留下來的痕跡。愛、恨、怨、憎、不舍,以及悔......
悔自己輕易妥協,恨自己輕易放棄,恨自己寧願用平和乾淨去掩飾,也不願承認自己的錯誤和不足,以至於最後在道路上迷失,甚至再回不了頭。
而他呢?
他這一回就算真的跟佛身妥協,也不算什麼。畢竟佛身也是淨涪,哪怕真的惹出什麼事情來,佛身也會幫著收拾局麵。
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可他就真的可以接受了嗎?
他能接受嗎?
佛身看著心魔身麵上漸漸彌漫開去的妥協,平靜的眼底非但不見歡喜,甚至還多了幾分失望。
但就在這些失望開始漸漸累積時候,他聽見了淨涪心魔身的聲音。
“......算了。”
佛身眨了眨眼睛,眼底的失望開始被笑意取代。
“就不必勞煩你了。”心魔身說道,“等本尊出關,我會親自跟他反省,並等待本尊發落......”
佛身笑了起來。
心魔身迎著佛身那帶了笑意的目光,麵上也帶出了一點笑弧,“多謝。”
佛身微微搖頭,合掌低唱一聲,“南無清靜智慧如來。”
心魔身一直看著佛身,直到他的身影完全在識海世界中散去,他才將目光收回,轉而看著識海世界天穹之上的那無儘星海。
那些虛擬的真靈烙印仍舊安靜地懸在識海世界上空,隻有朦朧又微茫的真靈性光閃爍。而這些淺薄渺茫的真靈性光又無時無刻不在開拓、穩固著這一個浩瀚的識海世界。
這些虛擬真靈烙印實在太多了,但淨涪心魔身作為這方識海世界的主人之一,他隻需一眼,就能確定這些虛擬真靈烙印的數量。
更甚至,但凡他願意,那麼隻需一念,他就能辯明每一顆虛擬真靈烙印的具體信息。
可這會兒的淨涪心魔身還是選擇一個個地將這些虛擬真靈烙印看過去。
這些虛擬真靈烙印真的太多了,饒是淨涪心魔身他足夠清閒,要將這些虛擬真靈烙印看完,也得花費不短的時間。更何況,淨涪心魔身他身上的事情也不少,不能將時間耗費在這裡。
是以淨涪心魔身默默看過一陣後,便站起身來,端正且莊重地拱手對著那茫茫星海深深一拜,“多謝。”
若沒有這些虛擬真靈烙印的存在,他或許還真的會答應佛身,讓自己從此背上佛身的欠債,低佛身一頭。
若隻有這麼一回,那或許......
不,就算隻有這麼一回,往後再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也未必就能安穩。原因不在其他,而在於淨涪心魔身自己的搖擺。
很明顯,對於佛身的要求,心魔身他是抗拒的。
異常的抗拒。
心魔身曾默默地觀照過自己的心神。
若他真的對佛身妥協,答應佛身的要求,哪怕僅僅隻是這一回,這事也必將會在他的心神中留下痕跡。
這一點痕跡落到任何一位玩弄人心的好手裡,都是一處可以隨意拿捏乃至折騰把玩的漏洞。
在他修為漸漸抬升的當下,淨涪心魔身不可能給自己留下這樣一個破綻。
儘管未來的自己曾經給他留下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煩來耍弄他,他卻也不能這樣反擊。
這是其一。
不錯,這僅僅隻是其中一個原因。而更重要的另一個原因,卻是淨涪自身的修行。
在最初開始行走三身之道的淨涪推演中,淨涪三身裡或許本尊會高出佛身和心魔身少許,有壓製心魔身和佛身的地位和手段,但那是修行必須的,而且這也是本尊的本質決定的,輕易不能動搖。
可心魔身和佛身......
他們兩個行走的道途相對又互補,卻是絕對不能分出個高低上下的。
一旦這樣的高低上下出現在佛身和心魔身之間,那就意味著佛身和心魔身兩個行走的道途或是心境,出現了紕漏。
這種紕漏若出現在其他人那裡,那無關緊要,了不起在境界突破之前修補起來就是了,實在算不得什麼。可落在淨涪這裡,那就麻煩了。
必得需要花費專門的心力和時間去仔細、及時調整,方能不給淨涪三身的修行留下隱患,確定淨涪三身還行走在三身一體的道路上。
就這一點上來看,佛身早先時候的言行其實也不是那麼的恰當。
畢竟若不是他將這件事提出來,這個問題不會被擺在他們兩個麵前。然而心魔身卻不曾對佛身生出埋怨。
一丁點都不曾。
因為心魔身他異常清楚,佛身不能不提。
修行人修的是道,揣摩的是理。而道與理,從來清楚分明,容不得一點含糊。
佛身這會確實可以含糊過去,但這件事要真是讓他給含糊過去了,那麼他這裡稀裡糊塗不說,就是佛身那裡,也必得留下麻煩。
佛祖或許曾經秉持大慈悲割肉喂鷹,舍身飼虎,但佛祖那是解救生靈於危難,與淨涪心魔身這會兒的修行問題卻是不同的。
旁的,外人可以做些幫扶,但這些修行上的、本心層麵的問題,卻隻有修行者本人能夠分理,由不得任何人插手。
就連與心魔身一體三身之一的佛身,也不能在這件事上做些什麼。
倒是本尊,若他們不計較其中代價,不在意本尊插手對心魔身修行道途的影響,他卻是可以的。
而這,也是淨涪為自己三身修行餘留的修正手段。
這便是淨涪三身修行的獨立性。且這種獨立性,還將隨著淨涪三身修行境界的精進而不斷增長、加重。
畢竟,修行是一個人的事。哪怕淨涪三身同屬一體,皆是淨涪,在淨涪決定分化三身、且真正分化三身修行開始,便一樣不能例外。
這一點,佛身和本尊都很明白,就連心魔身也同樣清楚。也所以,心魔身實在不能將自身問題的責任推到佛身身上。
而且,作為淨涪心魔身的他,哪裡又缺了這一點承負的勇氣了?
一禮行畢,淨涪心魔身的身影也已經在這識海世界中散去。
淨涪心魔身甫一睜開眼睛,對上的便是急切地看著他的宗遇沙彌。
“......師兄?”宗遇沙彌很是鬆了口氣。
淨涪心魔身應了一聲,便抬起手來對宗遇沙彌招了招。
宗遇沙彌在原地頓了一頓,才在心魔身的示意下走到近前。
淨涪心魔身手掌就落在了宗遇沙彌那光溜溜的腦門上。
宗遇沙彌安然地看著淨涪心魔身。
淨涪心魔身在宗遇沙彌腦門上摩挲片刻,看著那自掌中亮起的蒙蒙金色佛光輕而易舉地沒入宗遇沙彌身體消失不見。
感受著那從天門處湧入周身的暖意,宗遇沙彌沉默片刻,到底問道,“師兄,是不是我這裡出了什麼事情?”
淨涪心魔身聞言,目光在宗遇沙彌麵上停了停。
宗遇沙彌不躲不閃地直視著淨涪心魔身,更是鼓起勇氣道,“師兄,我不可能永遠都站在你的身後......”
這宗遇沙彌卻是誤會了,淨涪心魔身這會兒所以沉默,並不是擔心的這個。他這會兒想的,還是方才淨涪識海世界裡發生的那一幕。
他在想,是不是哪怕識海世界裡的那些虛擬真靈烙印不能點醒他,宗遇沙彌的這一言行,也能給他提醒,讓他及時修正自己心神間的漏洞,將那隱隱走偏了的道路又給調整回來......
片刻後,淨涪心魔身笑了笑,將這件事給全數撂下。
是也好,不是也罷了,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仍舊行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淨涪心魔身的笑在他自己看來,仍然不代表著什麼,但落在一直悄悄觀察著他的宗遇沙彌眼裡,卻著實讓他鬆了一口氣。
師兄他笑了呢,顯然師兄他也覺得他沒有做錯!師兄是支持他的!
不過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宗遇沙彌心底還是止不住地泛起酸澀。
淨涪師兄他沒有反駁他的說法,也就是說,他們兩人日後,還會有分道揚鑣的那一日......
不過等到淨涪心魔身的目光再次在宗遇沙彌麵上聚焦時候,宗遇沙彌也已經將那心底翻湧的酸澀給鎮壓下去了。
“師弟。”淨涪心魔身喚了他一聲,然後便問他道,“你確定嗎?以你現下的修為境界,哪怕你都知道了,也仍舊不會有能夠處理問題的辦法,你還是想要知道嗎?”
宗遇沙彌迎著淨涪心魔身的目光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甚至還站直了身體,恭敬且認真地與他深深一拜,“請師兄與我分說。”
淨涪心魔身定定看了他一眼,一麵收拾了東西往那道路上走,一麵與他說道,“那便邊走邊說吧。”
若不然,他們怕不是要在這裡再耽誤上一陣時間呢。
等到他們又往前走出好一段距離以後,淨涪心魔身方才將早先發生在宗遇沙彌他自己身上的事情與他說完了。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宗遇沙彌方才知道,隻是剛剛那一會兒的工夫,他就成了一方戰場。
兩位大修士交手的戰場。
宗遇沙彌沉默了下來。
淨涪心魔身也不打擾他,由著他自己心思百轉千回。
哪怕這樣的遭遇,便是淨涪心魔身自己,也沒有體驗過,但他卻是清楚,任何一個有心氣的修士,都不會輕易接受這樣的事情。
宗遇沙彌需要一些時間。
但也沒有讓淨涪心魔身等上太久,他就聽見了行走在他身後的宗遇沙彌的問題。
“淨涪師兄,如果我決定自己的修行道途,你覺得,哪一條道路更適合我呢?”
淨涪心魔身微微回頭,看向宗遇沙彌,卻見宗遇沙彌眉眼低垂,避開了他的目光,手指慢慢摩挲著腰間垂掛的那枚白玉玉佩。
淨涪心魔身隻一眼,就知道了宗遇沙彌此刻心裡正燃燒著熊熊的野心。他甚至在考慮著,是不是能借用東方淨琉璃佛國日光菩薩的這一股力量。
對於宗遇沙彌心頭初初燃燒起來,卻似野火燎原一般的野心,淨涪心魔身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野心,在他看來,其實也是修行道途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畢竟若沒有成就道果野心,修士又如何能夠忍耐那無邊的孤獨與枯寂,在無儘天地間一點點地摸索著自己的道理?
要知道,此間諸天寰宇,可是知道得越多,便越知道這天地寰宇的無垠,明白自己的孤陋與鄙薄。
說起來,淨涪心魔身還是很欣賞宗遇沙彌此刻勃發的野心的。
若是宗遇沙彌眼睜睜看著自己淪為他人交手的戰場而沒有任何反擊的**,隻想著躲藏,淨涪心魔身怕是我才會覺得失望呢。
不過欣賞歸欣賞,對於宗遇沙彌的這一個問題,淨涪心魔身卻也沒有答案。
“這個問題你不該來問我,”他道,同時將目光轉了回來,“而應該問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