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真靈投影的歸來,那些神智沒有根係,怕是扛不住比它們更恒久更牢固的怨恨執念衝刷。
但有了真靈投影的支持,有了神智的維係,連無儘時光、漫漫歲月都無法洗去的諸般怨恨執念也就有了歸屬,也就有了控製。
可淨涪所以如此作為,真不是要讓這些真靈投影控製屬於他們的怨與恨。
他要的是這些真靈投影的神智。
所以在那蒼白色光彩隱去以後,那原本混同一色的靈光色彩定格在了金色上。
溫暖又有些冷淡的金色邊緣處隱隱泛著白,卻不會讓人覺得煩躁,反而正正好。
正正好,將這些真靈投影因為過去種種濃烈偏執、深深根植在靈魂裡的感情而生出的躁動凶戾鎮壓在那些真靈投影神智下。
它在幫著他們維係那如同薄紙一樣的神智。
但即便如此,當那些從各處時光中拉出來的茫茫真靈投影們清醒過來,看見這熟悉的環境、仍舊壓迫到叫人窒息的天地時候,眼睛還是在頃刻間變得血紅。
交織重疊在一處的情緒浪濤不斷地沉積,瘋狂地提升,仿佛要在下一刻崩裂這天地,吞沒一切。
那些玄光界魔道各法脈大修士們,在此時也終於開始出手。
完全沒有尋常修士所揣度的那種諸般手段、神通各行其是,甚至相互乾擾的情況,這些玄光界魔道各法脈大修士們在這一瞬間異常的默契。
尤其不知什麼時候,道途相近、手段相通的數個甚至是數十個魔道大修士已經湊到了一處。
他們分彆占據一個方位,以雷霆之勢駕馭自己的神通與手段直接衝擊向那道靈光的所在。
最先出現的是一道融彙七情與六欲的異色幻光。
這道幻光在初初浮出,映入玄光界天地內外各方大修士眼簾的那一刻,便輕輕一抖,在整個暗土六重天道則法理的呻`吟中裹夾了其他各位心魔道法脈大修士的手段,化作一道鎮壓天地的浩瀚氣機。
這幻光不過甫一現世,便仿佛在呼喚著什麼。
在它的呼喚下,貫穿諸天寰宇無儘天地與時空的命運長河也顫了一顫,更仿佛有什麼存在要從那命運長河中走出來一樣。
清靜智慧如來、劫主和淨涪三位穩坐在高懸於命運長河上方的時空緯度上,不見半點驚異。
諸天寰宇各位大羅仙、混元仙也在同一時間,將目光落在鬨出動靜來的那一截命運長河河流。
“玄光界那裡,魔門各法脈的小家夥們,這是要攪動命運長河,接引出命運長河裡過去的大羅仙?”
“有意無意的事情吧。這些小家夥最強也隻有太乙仙,不到大羅,怎麼能夠理解大羅的威能?他們大概隻是想要合力應對那淨涪的手段,解決自己麵臨的困境,也沒有想過會出現這樣的變故吧。”
“也不是絕對,說不定這些小家夥裡頭,就有哪一個或者哪幾個,是得了過去哪位同道的傳承,當了這一個接引的後手呢?畢竟,接引大羅仙的一分力量,根本就等同於接引那位大羅仙本人,這樣的事情,我就不信那些小家夥真就沒有一個知道?!”
“量劫又要到了,唉......”
“不是早在看見那命運長河上升起的薄霧時候,就已經明白了的事情麼?!量劫又如何?不過是各憑手段而已!”
相比起絕大多數大羅仙、混元仙來,淨涪三身的姿態就不免輕鬆了許多。
哪怕這會兒,很有可能要直麵這從命運長河上遊裡走出來的大羅投影的,該是現在身在玄光界暗土六重天裡的淨涪。
麵對過去的大羅仙,那個時間節點上的淨涪還是太弱了。
哪怕那個時間節點上的淨涪真正需要麵對的,是一分來自過去大羅仙的力量,也是一樣。
他不可能招架得住的。
但劫主,作為淨涪之一的他此刻甚至還在笑,“想要真的從命運長河中走出來,先得掙脫命運長河本身的束縛與限製,然後又要突破命運長河上方的那片迷霧,到這,也才隻能算是從命運長河裡冒出個頭來......”
“難。”他搖了搖頭,“可真是太難了!”
倒是清靜智慧如來更為客觀。
“難是難了點,但你可彆忘了,這個才隻是心魔一脈的,那玄光界暗土六重天裡,可是足有六法脈。照這些金仙太乙仙的勢頭,合各方之力,說不定還著真能讓人從命運長河裡踏出半隻腳來呢。”
劫主搖頭,“哪怕是遠古洪荒時代的各位大羅仙,要想借著他們的布置,從命運長河的烙印中走出,好搭救他們那落入永劫之地的本尊,還是想得太好了些。”
“這會兒可不是當年他們的時代那會兒了。”劫主撇了撇嘴,“而且......即便是當年那個時代,他們這些人也都是敗者。想要歸來,還得問過當年的那些勝者同不同意呢。”
清靜智慧如來失笑搖頭,“我又沒有說非得就我們先頂上去。”
隻要淨涪的證道金仙不受這些大羅仙的影響,他們就還能安坐。
一直在俯瞰著命運長河上流那漸漸擴大增加的漣漪的淨涪,第一次開口,“未必。”
清靜智慧如來和劫主同時一頓,順著淨涪的目光看過去,也是沉默得半響。
“命運長河上迷霧升起,本就是量劫將至的征兆。既是量劫,便是清算諸天因果的時候。”
“道佛興盛了不知多少個元會,這一次的量劫,或許就到了道消魔漲的時候了。”
淨涪向來很少開口,但他每每開口,說的又都是大事,甚至是很可能會變成現實的大事。
清靜智慧如來的麵色瞬間沉落,倒是劫主麵上笑容驟盛。
“所以說,”他慢吞吞開口,看著命運長河的眼睛也閃爍著異彩,“我很有可能要見識一下諸位前輩的手段了?”
淨涪的目光倏然抬起,從那激著漣漪的命運長河河水看到了河流上方蒸騰氤氳的薄霧。
清靜智慧如來不知什麼時候也轉了目光來看他。
淨涪知道清靜智慧如來在擔心什麼。
那個時間節點上的淨涪不過才剛剛邁出成就金仙道果的腳步,要是真的這會兒就有過去的大羅仙從命運長河中走出,怕是留給那個時間節點上的淨涪的時間就不夠了。
淨涪微微搖頭,“你想的話,那還要再等待些時候,還沒有到時候。”
清靜智慧如來微微鬆了一口氣。
劫主也不覺得失望,“等著就等著吧,反正,總是會到來的。”
清靜智慧如來轉眼看他。
劫主抬起眼瞼,對清靜智慧如來笑了笑,便又稍稍放鬆了姿態,看著玄光界暗土六重天裡的變化。
命運長河上方傳來的細碎浪花聲響,根本就不入玄光界暗土六重天裡魔門各法脈大修士的耳中。
但那將近三百數之多的玄光界暗土六重天裡的大修士,也不是就沒有聰明人。
他們看不到命運長河上方的動靜,不知道命運長河那邊廂的變化,可是他們能夠看得見眼前玄光界暗土六重天裡的這些情景。
見得事情漸漸變得複雜,很有些靈醒的大修士悄然做出了布置。
有的不知什麼時候就退到了暗土六重天的邊緣,隻遠遠地觀望著那邊的發展,並不靠近,甚至做好了隨時離開暗土六重天的準備。
有的則直接與先前聯絡過的同道湊在一處,隨時相互支援。
更有的直接就抽身離開,完全不在這暗土六重天的界域裡逗留。
反正他們就隻是想要旁觀而已,完全沒想過在這裡插一手,既然如此,他們究竟是在這暗土六重天的現場裡,還是在玄光界人間界裡,又有哪裡不同了?
玄光界暗土六重天裡的各位大修士動作都很快。不過是那幻光剛剛出世的頃刻間,各位或要動手,或要避讓,或要抽身的大修士們就都乾脆利落地動手了,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幻光出現不過一息間,它的身外又直接出現了一具森冷攝人的白骨。
白骨周身籠著無邊威壓,壓得整個暗土六重天又爆出一連串的呻`吟。
眼看著暗土六重天這幅慘狀,到底不想要完全摧毀整個暗土六重天的玄光界魔門各法脈的天主對視一眼,齊齊打出一道法印。
包括先前一直沒有動手的無欺童子。
是的,無欺童子沒有動手,他就領著莊明華這些依附他的人站在小自在天界域的邊緣處,沉默地觀望著這一切的變化。
倒也沒有誰來催他出手。
畢竟大家都是金仙、太乙仙,要不要出手、什麼時候出手,他們自己各有判斷,不需要任何人來催促。
尤其這裡的其他人頂多也就隻能是與無欺童子同階而已,實力可不夠完全鎮壓他,更不是無欺童子的上級,這樣的他們,有什麼資格去催促這位天魔童子做事?
再說了,小自在天那邊到底什麼情況,他們這些人可太清楚不過了。
現在要證得金仙果位的淨涪法師,他用的手段他先前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借眾生力量清算暗土六重天裡的糾纏因果。
小自在天那邊這麼多年來也確實在借眾生修行,也收割眾生充作資糧,但就總體上而言,那些生活在末法時代裡的生靈,境況確實是要比生活在無遮天、胭脂天、白骨天、水月天與無羈天裡的其他生靈好上太多。
也所以,在他們玄光界魔門各法脈中,還是要數天魔一脈的大修士最為輕鬆。
再算上小自在天這些天魔一脈修士自己的本事,他們當然能夠選擇袖手旁觀了!
若不是這淨涪法師逼上門來,完完全全一副不會放過他們的架勢,他們也不是很願意跟這位扛起來的!
先前他們不就是一直在退讓了麼?!
但現在,現在是沒的說。
玄光界魔門色`魔、血魔、骨魔、幻魔、心魔等法脈的大修士,包括小部分天魔一脈大修士們,看向淨涪方向的眼睛都沉著冷光。
待穩住暗土六重天天地道則法理以後,他們再一次動手。
一道血河從胭脂天衝出,來到小自在天處。
血河毫不遲疑,在進入小自在天的那一頃刻間,就直接躥向了那具鎮壓天地意誌白骨。
它將白骨與那道幻光勾連在了一起。
就像血液勾連著骨架與神魂。
在血河以後,無遮天裡也有一片彙同所有色彩的光幕衝出。
這片光幕化作皮膚貼在了白骨上。
水月天裡亦有一輪水月飛出,投入那道已經在快速成形的人影上消失不見。
於是,集齊了無遮天的皮、胭脂天的血、白骨天的骨、水月天的神、無羈天的心以後,站在淨涪對麵的,就是一個如同神魔一般的存在。
即便這個存在還沒有睜開眼睛,算不上完全蘇醒,可也已經叫那被用大神通加持維係的暗土六重天不堪重負了。
命運長河上方的漣漪越發激蕩。
玄光界天地內外大修士的目光一時間儘數落在無欺童子身上。
所有的大修士都知道,這一尊凶威鎮壓天地的恐怖魔神,現在就隻差小自在天裡的智了。
玄光界暗土六重天裡的這尊恐怖魔神,從最初的那道幻光到現在堪堪成形,說來話長,但實際上攏共也隻耗去了一息的時間。可就是這一息間的變化,徹底驚醒了玄光界人間裡的那位臨正法師。
隻剩一絲殘魂依附在白玉玉佩的臨正法師近乎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屹立在小自在天裡的那尊魔神。
“怎麼,怎麼會是這樣?”
被這忽然響起的聲音拉回少許心神的宗遇沙彌下意識地問道,“什麼怎麼會這樣?”
然而臨正法師根本就沒有聽見他的聲音,還在自個兒癲狂。
“怎麼會這樣!那明明......那暗土六重天明明是我的屍骸所化......怎麼就弄出這樣......”
“這樣的一尊恐怖存在......”
“她那些年,那些年到底都做了什麼!?”
“你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宗遇沙彌死死地皺著眉頭,手按在那白玉玉佩上,不叫這枚白玉玉佩激動太過,直接掉落出去。
可即便他將近癲狂甚至險些入魔,他目光所望去的那高遠天穹也沒有任何反應。
這樣的平靜沉默更刺激了臨正法師,他臉皮猙獰,眼睛也漸漸染上血色......
“南無藥師琉璃光如來。”
也就是這個時候,一聲佛唱落在臨正法師的心頭,為他在心神中守住一寸淨地,也守住他的一分理智。
“......老師......”
臨正法師掙紮著低喚道。
一點光芒在白玉玉佩裡亮起,光芒斂去時候,便顯出了日光菩薩的身形來。
“癡兒。”
玄光界人間裡那邊廂的小小變故,壓根兒就影響不到暗土六重天裡的局勢。
迎著所有人的目光,無欺童子隻是沉默地站在那裡。
周身一道大道靈光環繞,自有一番厚重神聖之感。
這種厚重與神聖無關乎道的性質與傾向,它隻存於道的本身,乃是道性所化,天然而來,淩駕於蒼生之上。
可即便這位無欺童子沉默,他的態度也已經很明顯了。
無遮天、胭脂天、白骨天、水月天、無羈天這暗土五重天的天主對視一眼,竟是再不去理會無欺童子,同時閉上眼睛,聯絡那具屹立天地的神魔。
周身籠罩著這一片蒼茫恐怖威勢的神魔原本自然垂落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
他抬起了手,對著這小自在天天穹上那**日招了招手。
天穹上的大日光芒陡盛。在那陡然高漲的日光中,所有大修士們都看見了一抹幽暗的神光。
但它不是忽然出現的,而是一直就在那裡,隻是所有看見、感知到它存在的人都將它給忽略過去了而已。
看見那一抹幽暗神光,暗土這裡的魔門色`魔、血魔、骨魔、幻魔、心魔等各脈大修士自然是歡喜不易,但玄光界暗土六重天以外的各位大修士,哦,也包括無欺童子等一眾天魔一脈大修士們,都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無欺童子的手更是直接就托出了一枚小小的印章。
這枚印章儘管看著不甚起眼,但印章本身與小自在天的相互呼應,也已經在宣告它的不同尋常。
那抹幽暗神光在那位恐怖神魔的召喚下,已經顯現於世,下一頃刻間就會跳躍著投向那位恐怖神魔,補足他的最後一點缺漏。
時間急不容緩,但持有印章的無欺童子有把握在最後關頭將那抹幽暗神光重新給它鎮壓回去。
可是,就在那時間的間隙中,無欺童子下意識地瞥向了淨涪,於是他的手就停了一停。
不是為著其他,而僅僅隻是因為淨涪本身。
哪怕玄光界魔門的這些大修士們傾力準備,下一瞬息間恐怕就會有完全超越他應對極限的攻擊逼近,但這位淨涪法師,他的麵容仍舊平靜,眼中波光未有絲毫晃動。
那一頃刻間,無欺童子忽然明白了。
這根本,就是淨涪自己的所求。
就像當日他與他在這裡道爭較量一樣,淨涪他本就在等待著這一刻。
他不需要,起碼不需要他的援手。
不知為何,無欺童子笑了笑。
他手中托著的印章悄然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