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涪佛身與淨音儘皆沉默,隻各自坐在小周天星辰陣陣眼中的星台,垂落目光,看下方那天地運轉,眾生生活。
尤其是才剛從玄光界天地歸來的淨涪佛身,眼中漸漸升起悲憫。
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天地,陌生的也是天地;熟悉的是生靈,陌生的卻是人麵。
不過是淨涪佛身滯留玄光界天地的這數年時間,景浩界天地的生靈,尤其是凡俗生靈,已經又換過了一代乃至兩代。
可即便是人麵更替,即便世情各有變化,可坐落到生靈自身,其實也還是如前代一般的簡單,無非就是生存,生存以及......
生存。
或許是因為淨涪佛身的心緒無聲無息浸染了這一片陣眼空間,同樣坐在星台上的淨音也受到了影響,心神漸漸滄桑,也漸漸靜默。
眾生常苦,自生來之初便已開始,其後在這苦海中掙紮,常受天地自然、族群環境影響,更被自身欲念驅使,總為三餐奔忙,五味勞碌,可即便他們已經辛勞至此,卻也未必總能如願,處處促襟見肘,不過綿力維係最基本的生存......
心魔身似有所覺,自玄光界天地所在遙遙望過一眼。
他目光轉過淨涪佛身,轉過淨音,竟是笑了。
那笑聲極低沉極微弱,稍不留神很可能就給漏過去了。
可畢竟淨涪佛身是十回向境界的金仙和尚,畢竟心魔身是淨涪佛身最為警惕的存在,畢竟佛身也是淨涪,他果真就抓住了那一點痕跡,循著來曆找到淨涪心魔身。
佛身皺眉,‘你......’
似是質問,但也像是最簡單的提問。
心魔身從筆墨中分出一點心神,悠悠洋洋送來一句話,‘你什麼你?’
隻這一聽,就品出了滿滿的挑釁。
淨涪佛身凝神看過來。
心魔身反倒還更有些不滿,‘說來,這些回帖其實還是由你來比較合適,放我這裡根本就是浪費我時間。’
淨涪佛身憋了心頭的一點怒氣,問道,‘為什麼就該我來,讓你來就是浪費時間?這不是你需要處理的事情嗎?而且就這樣的事情......’你舍得讓我插手?
隻可惜,還沒等淨涪佛身將最後餘下的小半句話說完,心魔身就很理所當然地給出了答案。
‘這不是很明顯的嗎?’他道,‘時間流速啊!’
‘寫完同樣的一份回帖,花費的時間和心力基本就都是相同的。可這樣相同的時間,放在景浩界天地那裡和放在玄光界天地這裡,卻就是不一樣。’
雖然心魔身回答很是耐心,可他看著淨涪佛身的目光裡,卻總透出一點看傻子一樣的味道。
淨涪佛身心頭那一點怒氣越發爆裂,可除那一點情緒以外,他的心湖卻始終平靜,全然不受心魔身的影響。
‘如果你真的需要的話,’淨涪佛身唇邊噙著一點笑意,回轉部分心神鎖定心魔身,‘我倒是不介意幫你回帖。隻不過......’
他一時拖長了聲音,將早先那被心魔身攔住的話說完,‘你真的舍得讓我插手嗎?’
這會兒讓淨涪心魔身花費不少心力處理的回帖所能發揮出來的作用,淨涪佛身知道,心魔身也很清楚。
還想著借這些回帖表明自己態度,拉攏各方也協調各方,好讓他能在各方遊走的心魔身,才不舍得將這些帖子送出去給淨涪佛身呢。
淨涪佛身或許很清楚他的謀劃,或許也會很樂意幫他完成他在玄光界天地中的布置,畢竟同為淨涪,佛身輕易不會攪擾他的布置。
可,倘若真的有機會,又不會影響到淨涪心魔身的所有布置,佛身他是絕對不會介意在某些小地方給淨涪心魔身做一些動作,給心魔身添堵的。
心魔身敢以佛身發誓。
當然,除了這個以外,還有另一個原因。
相比起淨涪佛身來說,淨涪心魔身其實還要更多一點疑心。
這一點不同在淨涪心魔身和淨涪佛身兩個身上最明顯的表示就是,或許淨涪佛身會在保證大體計劃沒有疏漏的前提下,將部分細節的處理全權托付給旁人,但淨涪心魔身不行。
他更願意,也更堅持讓所有的細節把握在他自己的手裡。
無足輕重的事情當然也是可以交給旁人接手的,但那也必定得在淨涪心魔身的注視下,必得是經過淨涪心魔身的再三查驗以後。
當然,同為淨涪的佛身,倒也確實是能夠在淨涪心魔身麵前得到部分權限的。
隻不過在這一刻,麵對淨涪佛身特意點出來的問題,心魔身卻很難應聲。
他敢保證,如果他真的給了佛身一個肯定答複的話,佛身是真的真的會順坡而下,跟心魔身討一些回帖的。
而這,也勢必會讓心魔身糾結。
為了避免那種尷尬的情況,心魔身索性就直接轉移了話題。
‘舍得舍不得這件事......’心魔身忽然就笑了起來,‘即便我舍得,佛身你又真的有這個清閒工夫來幫我處理這些回帖?’
不等淨涪佛身回答,心魔身就嗤笑了起來,‘是了。’
他仿佛很高興,遙遙看著淨涪佛身的目光裡滿溢著笑意。
‘莫不是佛身你還沒想好要如何處理景浩界天地裡人族族群的問題吧?莫不是......’迎著淨涪佛身的視線,心魔身笑彎了眼,‘你還沒有徹底下定決心,又遲疑了吧?’
‘算了算了,我這邊的事情還是不浪費佛身你的心力了,免得即便在相當的時間流速之下,到玄光界天地這邊徹底完成晉升,景浩界天地乃的人族族群問題還是積壓在那裡。到得那個時候,怕就是我的罪過了......’
心魔身連連搖頭,‘這可不行。景浩界天地乃是我等故土,故土裡的事情,可耽誤不得!’
說到這裡,心魔身他還很是嚴肅地一整神色,與佛身敦敦囑托,‘除了我等的修行以外,景浩界天地裡的事情最為緊要,你且得小心處理了。至於旁的事情......’
‘有我呢!’
淨涪佛身看著心魔身,久久沒有言語。
好話歹話都被心魔身這家夥說完了,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還有什麼,是能說的!
‘行。’他到底從齒縫中擠出了這麼一個字來。
有了一個開頭,接下來的也就沒什麼問題了。
‘景浩界天地這裡,都交給我。’佛身道。
心魔身一時沒有應聲,隻細細打量著他的神色,可他那眉梢眼角處,卻是明明白白的質疑。
你到底成不成?
心魔身那張與他根本就是一模一樣的麵容上,每一個地方都寫著這麼一句話。
淨涪佛身沉默一瞬,也不搭話,隻給心魔身一個友好客氣的笑容。
心魔身撇開了目光。
‘那行。’他道,‘那我隻看著就是。’
待到心魔身終於將絕大部分的心神收回,專心去處理那些回帖時候,淨涪佛身卻是沉默地看了識海諸天寰宇世界。
半響,他麵上浮起一個柔和的笑容。
佛身的心情變化或許不太明顯,可這小周天星辰陣裡的氣機,卻也悄無聲息地出現了變化。
淨音心神就不知不覺地籠住了一片明光。
明光引領心神,於滄桑中照見生活,於靜默中尋得生動。
他下意識地笑了起來。
“縱是苦海......”他低聲道,目光仍然看定下方被保護在天地胎膜裡的景浩界,“眾生也在爭渡;縱是艱難,他們也在掙紮;縱是弱小,他們亦同樣掙紮。”
“這便是,生命。”
淨音最後道。
淨涪佛身無言頜首。
這小周天星辰陣的陣眼又一次沉默了下來,隻不過,不同於上一次的沉寂,此刻星台周圍卻有生機繚繞,生機之中,又有蓬勃的生命力正在積蓄,隻待爆發的那一日。
淨音就在這樣蓬勃的靜默中細細體悟著,沉醉而癡迷。
不知過得多久,到底是從那種奇異狀態中脫出的淨音抬起眼瞼,細細看著旁邊不遠處的淨涪佛身。
淨涪佛身仍自半垂著眉眼盤膝坐定,眉心處一片金光浮動,其中隱隱可見一朵金婆羅花......
淨音笑著將目光收了回來。
果然不愧是師弟。
他也不打擾淨涪佛身,隻在旁邊守著,偶爾分出一點心神細細體悟淨涪佛身周身的氣機變化。
淨涪佛身心神一顫,睜開眼睛。
他先往識海諸天寰宇世界裡看過一眼,見心魔身仍在提筆回帖,才回轉心神,對也睜開眼睛看來的淨音點頭。
“師兄。”
淨音抬眼看他。
“接下來的事情很多,怕是師兄要忙起來了。”
淨音的臉色一下子就綠了。
看著麵前這張含笑的麵容,淨音又一次想起了當年這家夥坐在藏經閣靜室裡笑看他被各色卷宗埋起來的舊事。
特彆是,這樣的事情不止一次,更不是一日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