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他走了(2 / 2)

“我會去山上找你玩的。”

她在他身後追了兩步,頭暈得厲害,光腳踩到碎石也疼得厲害。她跑不動了,隻能停下來,對越來越遠背影喃喃道:“我是阿汀,你不要忘記我……”

陸珣沒有回頭。

他徑直走進深深的夜裡,仿佛從今以後便如這般,遠遠走出她的人生。

再也不見。

風吹開簾布,陽光穿過陳舊的小窗,熱熱照在臉上。

阿汀揉揉眼睛,立即意識到自己睡過頭了。

陸珣的早飯和藥!

她一骨碌爬起來,手忙腳亂地疊被子,但就在起身的刹那,恍然大悟。

已經沒有什麼早飯和藥了,也沒有陸珣了啊……

他走了。

阿汀失落地想著,慢慢躺了回去。

昨晚下肚的兩口白酒後勁足足的,腦袋裡依舊暈乎。

她伸出手,手掌在微塵亂舞的光線中舒展,五根手指細而白皙,有點稚氣未脫。

望著它,就能想起陸珣那隻野生野長的手。

也逐漸想起昨晚他掐著她的脖子。近在咫尺的眼眸猶如鋒刃,長而沉,差一點點便要將她骨肉拆分,吞吃入腹。

阿汀靜靜想很久,再變回往常那個無憂慮的阿汀。

樓下,林雪春右手捏一條灰不溜秋的尾巴。

“哪個天殺的往老娘門口丟死耗子?大清早一隻大中午又一隻,有本事你丟耗子,有本事你出來啊?敢做不敢當算什麼窩囊廢?”

“拿這玩意兒找老娘的晦氣?老娘連根頭發絲不用,一張嘴能叫你全家晦氣!”

難聽話 不要錢地往外喊,那副大嗓門足足喊了十分鐘。

宋敬冬不慌不亂,戴著一副眼鏡坐在門邊看書。阿汀把臉洗乾淨,正巧宋於秋回到家。

全家到齊,去大屋吃午飯。

半路便聽見宋菇的聲音。

“我脖子和手全曬紅了,難看死了。”

她嬌裡嬌氣地抱怨:“下午日頭更猛,肯定中暑。不曉得爸中了哪門子的邪,要我乾這樣的粗活。”

“他還打我!到現在還有印子呢,不信你瞅瞅。”

林雪春停在門口噗嗤笑,得到宋菇一個白眼。

一頭銀白短發的奶奶,安撫性拍了拍宋菇的手背,轉頭對阿汀一家笑:“來得正好,馬上開飯,都先坐會兒。”

“奶奶好。”宋敬冬來一個大大的擁抱。

阿汀轉一下眼珠,瞧出大屋裡頭的奶奶與他們家關係還算不錯,也甜甜叫了一聲:“奶奶好。”

“好好好,奶奶好得很,能見著你們就更好了。”

奶奶慈眉善目,口中念著‘這孩子長得真快真好,在外頭上學就是不一樣‘,一麵飛快把一張十塊錢的紙幣,遞進宋敬冬的手心裡。

招來阿汀,又笑得滿臉褶子:“阿汀以前讀書不大用功,這回難得爭氣,看來是懂事了。以後也要好好念書,好好孝敬你爸媽知道不?”

又是一張十塊錢,不動聲色塞進她的口袋裡。

宋菇隻看見老人高高弓起的脊背,不過心裡清楚,這個家裡最心疼老大一家的便是他媽。

這會子見著孫子孫女,爸還不在,她鐵定要把平日省吃儉用下來的一點毛角,全部貼給宋敬冬和阿汀。

她重重哼了一聲,本想揭穿他們招呼間的小把戲。奈何被林雪春瞪得發毛,隻能不情不願地閉緊嘴巴。

免得多說多錯。

宋於秋是家中長子,底下還有一雙弟妹。

二弟宋書,也就是阿汀的叔叔不成器,初中輟學往外跑,癡迷打牌賭博。前兩年宋建黨想法子走了一通關係,給他弄到開車送貨的活計,如今正在b城活得瀟灑快活。

他嫌棄這沒滋沒味的鄉下村子,一年不見得回來兩趟。

小妹自是宋菇,帶著男人和女兒長住娘家。

加上阿汀一家,滿打滿算九個人湊一桌吃飯。

長輩和孩子圍桌坐,大人擠不下,捧著碗在後頭站著。

吃得是五菜一湯。對半切開的鹹鴨蛋,井水冰過的西紅柿撒糖,還有土豆燉雞肉、蒜炒小青菜和絲瓜蛋湯。

孩子們還有雞腿,這份夥食稱得上村裡少有的闊氣。

美中不足在於米。

南方地少人多,十口之家共得一畝良田,夏秋兩季收,一年撐死千斤產量,日均下來兩個屋子吃三斤,根本不夠。

這一大桌子上,隻有宋建黨一人兩碗米飯。平時宋菇有半碗米飯,這下子全在宋敬冬的碗裡,惹得她嘰嘰咕咕好幾句,不過沒人理睬。

宋建黨先夾一筷子雞肉,咀嚼下咽再發話:“彆傻看著,你們吃你們的。”

晚輩這才敢動筷子。

阿汀小口小口咬紅薯,燙得厲害,想伸筷子去夾土豆,半途被一雙筷子用力敲了一下。

“小姑不小心給碰著了,你接著夾。”

宋菇對她浮出一個假笑,旋即用不大不小的聲音感歎:“你說這年頭有的孩子吧,看著文文靜靜,眼睛倒饞得很,光盯著一盤肉瞧。要我說這樣的小孩,沒投到縣城有錢人家的肚子裡享福,在鄉下還挑三揀四的,真不知圖個什麼勁兒。”

“你還真彆說。”

林雪春立即給接上話,以一模一樣的語氣頂她。

“這年頭也有的老娘們 吧,臉皮鬆得快掉下來,偏以為自個兒是一朵人見人愛的嫩花。不光學著年輕小姑娘瞎打扮,還特愛盯著漂亮丫頭找麻煩。來事得很。”

“幸好生在咱們這小村子裡頭,咱們厚道,任她憑著芝麻大的姿色擺架子。要是生在縣城裡吧,指不定被指點城什麼樣兒。”

宋菇一下被她踩住痛腳,“林雪春你……”

“我咋了?”

“我就這張嘴管不住,成天說些大實話。小姑子你彆多想啊,千萬彆拿著號子什麼座的。”

“對號入座。”阿汀補上。

“沒錯,你彆對號入座,讀書人就愛用這個詞。”

林雪春夾起一個大雞腿,往阿汀碗裡放。

“把你給聰明的,快把雞腿吃了,你奶特意買的。”

再夾一個雞腿給宋敬冬:“兒子你也是,再不好好念書,都要輸給你妹妹了。”

宋菇麵色不虞,宋敬冬看在眼裡,又瞥一眼埋頭光顧著啃紅薯的宋婷婷,笑道:“這不是已經輸了麼?我上高中那會兒隻有四百五十分,和阿汀差得遠了。咱們家該攢錢了,指不定再過三年,又出一個小狀元。”

四百分的宋婷婷頭埋得更低,安靜得不同尋常。

宋菇最煩林雪春一口一個‘五百二十六分’,分明得意到不行,還要裝出一副‘也就五百二十六分’的嘚瑟樣兒。

萬萬沒想到這宋敬冬,說話功夫更了不得,誰聽不出他的捧高踩低?

心思一轉,她也去附和:“阿汀這回確實厲害,我聽說前後桌坐的都是縣城初中的尖子生,成績也差不多是五百多一點分。我們婷婷就沒這份運氣,全場差生。”

“人家老說風水風水的,看來阿汀這考場風水不錯,難怪考這麼好。”

風水個屁。

作弊抄答案的賤丫頭,早晚把你狐狸尾巴揪出來。

林雪春哪裡聽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剛想開口,已經被兒子截去話茬。”

“小姑說笑了,要是風水有用,我們還用功念書乾什麼?不如拜祠堂去了。”

宋敬冬溫溫的笑,“老師說了,金子在哪裡都會發光,酒香也不怕巷子深。考場之類的事情沒法強求,說到底,還是自己功課上去最重要。考不好就是考不好,技不如人應該加倍用功,而不是換著法子給自己找借口。”

“對了,我隻知道婷婷這次沒考好,具體多少分?”

“要不要表哥幫你估一下分數,大概能上哪個學校?”

昨天撒謊出糗,飯桌上就差被指名道姓說‘你自個兒不是金子,隻是濫竽充數的破石頭,彆怨考場’。

宋婷婷像是被當眾打了巴掌,又惱火又難堪,念及手心裡兩個水泡,勉為其難地壓下去。她硬著聲音道:“不用了,謝謝表哥。”

且得意著吧。

過兩天作弊的事兒被抓出來,看你們小屋有什麼臉繼續吹捧阿汀。

她厭惡的眼神轉瞬即逝。

宋菇就沒這份隱忍的本領了,當即破功地尖叫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高抬起手,筷子要往這對惹人煩的兄妹倆頭上甩去。電光石火之間,宋於秋不聲不響地出手。

天知道他動作有多快,一手拿著碗筷,單手拽住她的手和筷子,捏得她骨頭生疼。

“你放開!”

“有話好好說。”

宋於秋沒有看她,也沒有放開手。

“宋於秋撒開你的臟手再說!”

宋菇瞪得眼睛都要突出來,唾罵自家看傻的男人:“你個窩囊廢就知道看,還不幫我?!”

“你說誰臟手?”

林雪春的筷子摔得咣當響,“死老娘們再說一次試試?我男人是你能說就 說的?!想動手是吧,走啊,咱們上外頭打去,看誰打不過誰!”

這這這……

昨天被打得心有餘悸,夢裡被林雪春扯著頭發當馬騎,給宋菇十個膽子,她也不敢和這等潑婦動手哇。

當即抓著桌子不鬆手,死不肯被拉出去。

又當媽又當婆婆的阿汀奶奶無奈至極,勸勸這個勸那個,沒一個肯聽話的。

眼看一頓飯要鬨成笑話,宋建黨冷臉放下筷子。

“不想吃飯就出去,省得糟蹋糧食。”

“……”

沒人敢動。

“沒一個出去的?”

“那好。”

上一句還算是心平氣和,下一句變成不留情麵的斥責:“不出去就給閉嘴吃飯,家裡沒活給你們是不是?力氣全留著打鬨,你們問問自個兒有沒有做爹媽的樣?!”

長輩畢竟是長輩,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

兩對夫妻眼觀鼻鼻觀心,老老實實站著吃飯。

宋建黨拉著凳子坐在門口,劃火柴點燃寶貝的煙槍。

轉頭去看宋於秋:“這回婷婷和阿汀考得不錯,我盤算著多擺幾桌酒,請縣城的好廚子,把老村長還有學校老師請過來吃飯。”

“鄰裡鄉親們一人送個紅雞蛋,再分兩條年糕,估摸要花五十多塊錢。你們小屋還是占小頭,出十五就行。”

這位一家之主雷厲風行,不打招呼便把一切想好。

他發號施令慣了,也被服從慣了,因此完全沒想到,宋於秋會向他說出一個不字。

但宋於秋又說了第二回。

“我和雪春想好了,不和大屋一起辦。”

他一字一字吐得無比清晰。

宋建黨瞳孔放大,手指微微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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