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貓的報恩(2 / 2)

“我怎麼不知道,咱們村裡還有這樣水靈的桃?”

林雪春戒心十足。

宋敬冬無奈搖頭,旋即對阿汀神秘地眨一下眼睛。

貓的報恩。

阿汀拿起桃子咬了一口,是甜的。

貓的報恩一直持續著,期間阿汀撞見過陸珣一次。

沒有走近也沒能說上話。

不過是無意間發現,隔壁二樓有雙暗中觀察的眼睛。當時阿汀彎下腰去撿果子,眼神相觸不到一秒便劃了過去。

他在盯著她。

後知後覺意識到這一點,定睛再望回去,隻有影子一閃而過,快如錯覺。

僅此而已了。

小半個月裡,沒有任何人再遇見過陸珣,更沒提及過。他好像從未出現過的生物,或是不可言說的禁忌,消失得無聲無息,不留一絲痕跡。

這段時間阿汀家裡很忙。

林雪春在家不閒著,麻溜打出四件毛衣,留著全家一人一件。再拆掉舊衣服,布頭拿去河頭染一染,剪剪裁裁又是新衣裳。

順手就把兄妹倆的秋衣做完了。

阿汀學來零星的門道,埋頭編織出一塊彆致的花樣來,得到全家人的誇獎。

花布鋪在八仙桌上,又把‘貓’送來的花葉放進牛奶瓶裡,擺在桌子中央。大夥兒瞧著順眼,便沒管她,任由阿汀擺弄著小玩意兒,漸漸把小屋子裝點出許多花樣。

父子倆則是白天在工廠做活。

宋敬冬晚上回來學做菜,宋於秋照常日夜兩班。不過林雪春時不時去送盒飯,他很少再餓著肚子乾活。

日子就這樣一天又一天,不知覺在指縫間滑走。

終於到了擺酒那天。

大清早拉開門,四隻被拴住的野兔在眼裡跳來跳去。

林雪春見怪不怪,一把抓起兔耳朵打量品相,一邊說:“又是麻雀又是野兔,不如拉頭野豬來。”

宋敬冬支著下巴笑:“彆說野豬了,誰在後山上見過野兔?好像知道咱們家要擺酒,特意抓來這兩隻,估計花了不少心思。”

“倒也是。”

林雪春反正想不明白,自家什麼時候救過如此知恩圖報還有本事的貓。索性不想了,回頭催促道:“阿汀,快把這兩隻兔子給弄進去,一會兒要來人了。”

自己說著往外頭走。

六月二十六,老黃曆裡諸事皆宜的大好日子,家門前點燃鞭炮,劈裡啪啦的熱鬨非凡。

整整十二張桌椅,三輪車來回二十趟,好不容易運過來,把院子撐得滿滿當當。

屋裡堆著雞鴨魚肉,還有一堆堆借來的碗筷。

屋後架設一口大鍋,真有半個阿汀大。

早早六點開始忙,七點便有親朋好友帶禮來訪。到十點,十張桌子坐得七七八八,孩子們在外頭瘋跑,撿著舊紐扣破樹枝打打鬨鬨。

“雪春,這什麼玩意兒?”

河頭的賣菜嬸支著腿,指向色彩豔豔的醋溜大白菜。

酒席開始前,桌上大多擺著地瓜條、油炸撒糖的花生米,還有井水冰鎮過的瓜果切成小瓣,供大夥兒過嘴癮。

正宗的涼拌菜,頂多一道皮蛋豆腐拌醬油。這黃瓜白菜裙帶菜之類 的,實在聞所未聞。

“能有什麼玩意兒?不就是地裡出來的玩意兒?”

林雪春開口便是數落:“大夥兒瞧瞧,這人連白菜都認不得,還敢在河頭擺攤賣菜?”

賣菜嬸呸了一口,“我問東處你偏答西,誰不認得白菜了?我是沒見過這麼弄的,彆把我吃出毛病了。”

“就你金貴,不吃拉倒。”

林雪春一屁股坐下來,給她指點所有菜名,而後自個兒夾著吃,口中咬得哢擦哢擦脆。

她一副有滋有味的模樣,看得身旁婦女忍不住,也夾一塊丟進嘴裡。

真彆說。

黃瓜爽爽脆脆,酸辣可口,是沒嘗過的好滋味。

三兩下吞進肚子裡頭,她連話都顧不上說,筷子又伸向彆的菜。

“彆光顧著吃啊。”

“就是,好不好吃也不說一聲?”

猴急的模樣惹得眾人打趣。

婦女邊吃邊點頭:“好吃好吃。”

“瞧你那點出息,八輩子沒填飽肚子似的。”

“我來試試。”

其餘人半信半疑地嘗個鮮,立即眼睛一亮。

“這滋味……我怎麼沒想到這樣弄?”

“涼菜吃著就是舒坦!”

“厲害啊雪春,哪來的廚子?”

“叫什麼名兒?下回我也找他,這花樣怪新鮮的。”

“做你的白日夢。之前我聽彆人說,縣城廚子架子高,光是路錢辛苦錢,就比河頭廚子貴得多。”

賣菜嬸子臉色微變,拉著林雪春,有點兒恨鐵不成鋼:“你彆是為了和婆家比排場,把錢全揮出來充闊氣了吧?悠著點來,家裡還兩個孩子呢!”

“我又不是傻子,誰費那錢去請縣城廚子啊。再說縣城廚子來,做的菜還不一定比我這好呢。”

大夥兒連忙追問大廚是誰,林雪春有意賣一下關子。

正在這時,外頭有一人急急忙忙地跑進來。

是河頭的豆腐婆。

林雪春招呼她坐下:“豆腐婆你跑什麼?趕著投胎?”

豆腐婆上氣不接下氣,趴在桌上又是喘氣又是笑,弄得他們一頭霧水,幾乎以為她中邪了。

“我給你們說。”

豆腐婆總算順過氣來,哈哈大笑:“雪春她婆家花大價錢請來的廚子,都走到村門口了,又給截回縣城去了!”

“現在宋家大屋那十五桌人,全坐在那兒乾瞪眼呢!”

“縣城廚子半路退錢,宋菇已經氣瘋了!”

豆腐婆連說帶唱腔的一句話,頓時激起千層浪。

“跑了?誰跑了?”

“這廚子好好的,錢收了人也到家門口了,為啥要跑?”

“豆腐婆你彆是弄錯了吧?”

“半路消息最容易出岔子。”

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真相信豆腐婆的並不多。

隻因為宋老爺子實在本事不小。

當年宋老太太連嫁兩任,前瘋後傻,曾有過‘克夫’的壞名頭。這宋建黨身為一個村外人,生得也算相貌堂堂,竟然願意娶一個姿色平平的克夫女?

還願意幫她養兒子?

於是不少人明裡暗裡盯著,想瞧宋建黨能活多久,命有多硬。

誰知他不但命硬,還心思縝密。總是春天想冬天,今年想來年的,目光遠得厲害,做事也十具有章法,就這樣生生將宋家發揚光大。

要不是他關門隻管自家事,老村長還想過讓他做新村長來著。

村民們都覺著有這位大家長坐鎮,宋家很難栽跟頭。

豆腐婆卻是平白無故遭懷疑,滿臉的不服氣。

“我騙你們做什麼?有這功夫還不如幫雪春家端兩個盤子!”

她原地站起來,振臂一呼:“大夥兒過來,全過來,有熱鬨笑話聽不聽?!”

農村鄉間愛死了熱鬨,一下子挪著板凳全圍過來了。

“咱打頭說起。”

豆腐婆有模有樣地清嗓子,高抬左腳踩在板凳上,開說。

“宋家倆小姑娘,這回分數你們曉得吧?”

“這有誰不曉得?”

“宋菇四處說阿汀偷看人家試卷,要找老師校長問個清楚,這你們也曉得吧?”

“有這回事?”

“真告到學校去了?”

竟有好多人沒收到消息,連忙去看林雪春臉色如何。

隻見她平翹著一條腿,左手抓一把地瓜條,半點不慌亂的模樣。

“沒告學校,告副縣長那兒去了。”

豆腐婆一拍桌,又把他們的心思拉回來:“接著就有意思了。”

“這副縣長先找的校長,再找的監考老師,發現裡頭有文章。”

“原來有一天下午,管阿汀考場的兩個老師裡,班主任正好占一個。”

“然後咱們自家辦的初中吧,語文數學還成,就是英語老比不過縣城孩子。今年這門頂難,偏偏阿汀分數高得厲害,一百分的試卷她拿八十分,整個縣沒有更高的。”

“副縣長一看就說了,肯定是班主任幫忙作的弊。”

賣菜嬸子神色複雜,“老師認了麼?”

“不認啊。”

豆腐婆臉色寫著‘白日夢’三個字,連連揮手:“這班主任一口咬定自己是有什麼‘師德’的,反正就是清白的。他說阿汀這分數想抄也抄不出來,有本事你作文也抄?”

“兩人在校長麵前大吵一架,這誰知道,班主任也是有來頭的人。”

“他十年前被打到鄉下,前兩個月祖上太爺平反,家裡頭突然又起來了。你一個鄉下縣長,在小老百姓麵前還能擺擺譜,真正遇上大地方大人物,算個什麼玩意兒?”

豆腐婆嘖嘖兩聲。

不免有人問:“你說這麼多,還沒廚子的事?”

“急什麼,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誰讓你囉囉嗦嗦的。”

“副縣長找班主任賠不是,請他去望海樓吃飯,結果乾等一晚上,人家說不愛吃望海樓的菜。接著副縣長朝飯館小老板發火,小老板朝廚子發火。”

“飯館廚子本來不能接私活,這回接了宋家大屋的活。小老板藏了心眼,問過副縣長的意思,急急火火趕在進村前,把人攔下了。”

豆腐婆丟一個白眼:“這下不囉嗦了吧?”

這也太利落了!

那人目瞪口呆:“那……宋菇就把廚子放走了?”

“宋菇哪能給你笑話看!”

豆腐婆捂著肚子又哈哈大笑起來:“是宋菇她男人,說也說不過,拉也不敢拉,眼巴巴看著廚子跑了。一大老爺們鬨得不敢回家,傻杵在村子口老半天。”

“宋菇在家等不著廚子,扯著男人哭爹喊娘,夫妻倆差點給打起來。”

想想場麵還真有意思,大夥兒不禁樂壞。

“這回老宋家可太丟臉了。”

“這十五桌人拿什麼招待?”

“西北風招待咯。”

紛紛打趣,倒是林雪春又咬著花生米,順口道:“也不是多大事兒,我婆婆手藝過得去,先燒兩個菜頂著。讓家裡男人去河頭再請一個廚子來,趕得上。”

好歹是一家子,她不待見宋菇,村裡也沒多少人待見宋菇,鬨一鬨不妨事。公公婆婆和老宋家的顏麵,做兒媳婦的還是不能隨意說道。

尤其在外 頭。

“這你就不曉得了。”

豆腐婆說:“城裡廚子講究,隻做‘縣城富貴雞’和‘縣城大鯉魚’,咱們河頭貨不配上他的砧板。人家來時候拉兩大車玩意兒,滿滿的,走時候也是兩大車的拉走。大屋裡要啥沒啥,老太太再厲害難道能憑空做出花來?”

突然想著什麼,豆腐婆把林雪春拉到一邊說話:“我給你說,大屋那兒正拿紅雞蛋和年糕條哄人,宋菇那黑心肝的,想清掉十桌,帶剩下五桌來占你的地兒呢。”

“這娘們還敢打這主意?”

林雪春冷笑:“我公婆也想?”

“老太太不大肯,老爺子沒發話。”豆腐婆往遠處一瞟,連忙拿胳膊肘搗搗她:“來了來了,諒他們不敢明著趕人,你先進屋躲躲。”

宋菇好對付,公婆不好頂撞。

林雪春心裡算計一番,立馬往屋裡走。

“我幫你拖著!”

賣菜嬸義氣十足,不忘道:“你還沒說你家這廚子哪兒請來的!”

“誰也沒請!”

林雪春喊道:“名牌大學生給你做菜,夠你們洋氣不?!”

外頭大吵大嚷,屋裡母女倆安心擇菜洗菜。

直到宋菇嗓子吼到劈,林雪春估摸著火候差不多,走到門邊裝模作樣地罵道:“誰家帶來的死鴨子,嘎嘎嘎叫得我心煩!”

“林雪春你可算出來了!”

宋菇左推右擠,披頭散發推她一把,關門轉頭便甩來一句:“快騰出五張桌子給我!”

“還敢跟老娘動手?”

林雪春反手把她推到牆上去,一根手指頭狠狠戳著:“睜大狗眼瞧瞧你在誰屋裡?還有沒有爹媽護著?你繼續牛!看老娘敢不敢拔光你一口爛牙!”

慌忙捂住牙。

仍理直氣壯道:“爸請來的廚子半路肚子疼走了,讓你騰五張桌子來。”

“沒有桌子。”

阿汀從灶台探出腦袋,小臉沾著灰,一本正經地搖頭:“全部坐滿了,一張沒有多。”

當媽的差點笑出聲來。

“大人說話丫頭片子插什麼嘴?”

宋菇恨得牙癢癢,覺著這賤丫頭簡直是披著兔子皮的惡狐狸,趁機就伸爪子。

“你也少忽悠我。”宋菇看向林雪春:“外頭空著兩桌,我有眼睛全瞧見了!”

“那是我們小孩坐的。”阿汀又探頭。

“你給我閉嘴!”

“宋菇你給我閉嘴!我女兒輪不到你教訓!!”

“滿了就是滿了,當初說好的分開辦,這桌就是空著放雞鴨我也不讓給你,管你大屋死活!”

林雪春猛然拔高嗓門,震得宋菇耳朵生疼。

恨不得一手撕了這女人的麵皮。

但今日大屋實在得罪太多親友,剩下這四五十號人物是萬萬開罪不起的。寶貝女兒也覺著丟人,躲在房裡不肯出來,書包扔得哐哐想。

思及暴怒的老爺子和直歎氣的老太太,宋菇生終於冷靜下來,按女兒教她的說。

“咱們到底是一家人,大屋丟人於你有什麼好處?”

“我知道你了不得,在北通住過十年的人當然瞧不上這破村子,但你回得去麼?”

“隻要你一日回不去,你,你這男人和兒女頭上永永遠遠頂著宋家的姓。”

“生是宋家的人,死是宋家的鬼,咱們兩家綁在一塊的!”

這番話合情合理,林雪春的確也念著這一層。

但不妨礙她拿捏住這個機會,好好為難宋菇一番。

“這點屁話想唬人?”

“冬子是妥妥的大學生,過兩年保準拿金飯碗過日子。阿汀實打實的 五百分,縣城高中讀三年,還能沒有大學上?”

“我林雪春這輩子走不走得出去,不妨事。但我這雙兒女將來就要上城裡的戶口,要買城裡的房,八竿子打不著的日暮村宋家,傷不著他們,你說我怕不怕?”

她盤著胳膊道:“隻要我兒女好好的,天塌下來我也不怕!”

進死胡同了。

林雪春這刀槍不入的老潑婦,除了孩子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宋菇狠一咬牙,下唇皮開血流。

“你到底要怎樣,肯給我五桌?”

“下跪求我?”

見她臉色刹那轉白,幾乎要暈過去的模樣。林雪春冷笑:“把你給嚇得。”

“給我低頭認個錯,以後少找我家麻煩,這事算過去了。”

要不是她次次招她,她才不想搭理她。

當務之急是過好眼前三年,把阿汀平平安安送去讀大學。接下來怎麼鬨都成,唯獨這三年,再敢來犯一回,林雪春發誓,死也要把這家給分了。

宋菇在她的注視下,一點點低下高傲的頭顱。

“嫂子,我給你賠不是。”

宋家的嬌嬌女,自詡勝過死對頭千萬重,如今竟也要低聲下氣說話了。

她心頭翻騰著屈辱,林雪春不算大奸大惡,也沒多少痛快。

“行了。”

揮揮手讓她走。

阿汀第三次探出頭來,瞧見宋菇的背影,覺著她有點兒可憐。

但這就是外公口中的因果輪回吧。

對做過壞事的人太體諒,那就對受委屈的好人太不公道了。

阿汀舉著小鏟子,忙跑到媽媽身邊問:“我們和大屋還是算合著辦嗎?”

“算吧。”

形勢令人出爾反爾,林雪春摸摸阿汀的腦袋,想哄她,搜腸刮肚找不出好聽話。

去他娘的。

咋光會罵人了?

以為女兒要吵鬨,萬萬沒想到她仰頭看她,眼睛亮亮地問:“那大屋給錢嗎?”

“小財迷,眼睛鑽錢縫裡頭了!”

林雪春笑罵:“該給的少不了,拿來的錢分你一半!”

“我不要錢。”

“給你買護手霜,給爸爸買新鞋子,再給哥哥買兩本新書!”

阿汀揮著小鏟子快樂非常,一溜煙兒鑽去後頭幫忙。

“後麵有你爸你哥,還有君兒幫忙,用不著你。”

“趕緊洗把臉換一身衣服,彆被宋婷婷給比下去了!”

正事不上心,前兩天嘀咕一句手皮糙,竟然被她記在心裡。

“鬼精鬼怪的臭丫頭。”

林雪春笑罵著,出門看場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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