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陌生感(1 / 2)

藍天, 白雲,蟬鳴無止無休,溫度三十五六。

貓是怕熱的生物,陸珣也是。懶散躲在樹蔭裡乘涼, 一頭黑發濕噠噠, 總煩人的黏在臉邊。仰頭咕嚕嚕灌下大半瓶水, 依舊無精打采, 沒有食欲。

手中的彈簧小刀,折起,拆開, 折起,再擦開。哢嚓哢嚓把玩著, 上有還依稀帶著絲絲紅痕。他不看。

也沒興致商量瑣碎,他隻眯起眼,緊緊盯住食堂門口的阿汀。

看著她俯身洗手, 伸出十根白嫩的手指頭細細地洗, 側臉潔淨纖柔, 在日光下瑩瑩發亮;

看著她的小夥伴們嬉笑玩鬨, 雙手沾水相互的灑。她被無辜殃及,眨巴眨巴烏溜的大眼睛, 旋即安安靜靜的彎起眼睛, 麵上笑意清澄。

陸珣就這樣發狠的看著, 目光沿著輪廓一點一點掃過去, 連頭發稍都不放過, 把小胳膊小腿的她完全關在自己的眼睛裡。

是我的。

他漫不經心的,近乎狂妄的想:彆的怎麼樣都可以,隻有她必須是他的阿汀。

身邊的陸以景循目光看去,隻覺得棘手。

因為現在不是拘泥於情愛的時候。

猶如老皇帝朝不保夕,兒女各憑本事爭奪寶座。自打老爺子五月裡大病一場,隱隱動起‘徹底隱退’的念頭後,陸家就處於這樣的暗湧之中。

上下六兄弟,中間四個抱得緊緊,剩下頗有出息的頭尾被排擠,迫不得已暫時組成同盟。站在陸以景的角度看,他們勝算很大,前提是老幺陸珣稍微收著點。

七天前莫名其妙溜到千裡之外不說,半途向當地公安局施壓,逼著他們緊急出動,幫忙找他丟失的行李包。

這事兒被尾隨的眼線得知,以為裡頭藏著多麼了不得說不得的秘密,立馬驚動背後不懷好意的老三。

老三做事不顧頭尾,急火火出麵爭搶,萬萬沒想到到手一看,行李袋就隻是行李袋,除了破被子舊衣服一無所有。

他被行李袋氣得火冒三丈,又逢後院起火。當下的確自顧不暇,但晃過神來,必定加倍找麻煩。

本來可以不這樣的。

奈何陸珣年輕氣盛,做事又張揚又陰狠,鬨得家裡頭個個對他有意見。生怕東西落到他手裡,他們吃不了兜著走。這才導致局勢愈發險峻,同胞兄弟鬥得比外人更厲害。

“收著點。”

陸以景麵無表情地說,伸手遮擋住他的視線。既希望他這不管不顧的性子能收著點,也希望這場教官把戲早日收場。

“你也想教訓我了?”

陸珣總算舍得分給他一點餘光,眼睛還是微微眯著。他笑,話外真正的意思是:我做事什麼時候有你說話的資格了?

麵上冷光四溢,笑得過於鋒利,仿佛夾雜著血腥氣。

這就是長成的新的怪物。

幼時一言不合便伸出爪牙,管你天王老子打完再說。如今他長得像模像樣,說話吐字像模像樣,學會進退周旋,底下掩蓋著更為尖銳的刺蝟殼。

空氣凝滯半晌,陸以景敗下陣來,收回手道:“下午那批貨你抽空走一趟,免得半路被人弄走。”

陸珣忽然站直身體,二話不說便往那邊走。

陸以景偏頭看去,原來還是那個小丫頭。

飯後回寢室的半路上,阿汀被陌生的男同誌攔住。

“師兄給你的見麵禮,你好歹收著啊。”

他麵上掛笑,往前走了兩步:“好長時候沒作詩,你就帶回去看看好不好。不好還我就是了,我想法子給你送新的。”

阿汀覺得他有點想不開。

唐詩宋詞讓她現場背誦兩句還行,但詩詞鑒賞實在不是她的擅長。因此隻能搖頭,認真拒絕道:“ 我看不來這個,你還是找中文係的同學比較好,說不定會他們有學這個。”

小姑娘煞有介事的,究竟裝不諳世事,還是真不曉得情詩乾什麼用的?

南培摸摸下巴,想起教學樓裡都在傳‘87級來了個漂亮的村妹子’,覺著她應該是在小鄉村裡呆久了,沒見識過正兒八經的情書情詩。

那就更好哄了。

“彆彆彆,我就想讓你瞧,其他人不行。”

南培兩根指頭夾著信,晃了晃,“要是你不好意思回去看,我在這念著也行。”

食堂門口不知不覺湊集好多人,見勢喊道:“念啊。”

“快念快念!”

他們連聲催促,南培不慌不亂,還真要拆信。

“我覺著不對勁。”王君小聲嘀咕:“我們是猴麼?他們看猴戲似的。”

阿汀也覺著不對勁:“我們不是。”

“哎呀我的媽呀,送詩是不是跟送情書差不多?”

王君一拍腦袋恍然大悟,不過對方已然拆開信,抖落出一張豎行紙張。

“趕緊走,不然你就得嫁給他了。”

阿汀被這話驚得傻掉,拉了拉小夥伴趕快溜走。

這邊南培咳嗽兩聲起範:“你好,87級中醫學的宋千夏同誌,我是你85級同專業的南培,假如你願意,你可以叫我一聲,培——”

即將聲情並茂的朗讀長詩,冷不防背後落下一道影子,遮蓋住陽光令紙麵一黑。南培脫口而出一句:“起開起開,彆妨礙我!”

話沒說完手就空了。

這可是花兩塊大洋買來的‘才子詩’,寫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辭藻華麗,室友看完都說好,保準撩撥得鄉下妹芳心暗許。

眼看著事要成,不長眼的家夥吃了熊心豹子膽,在這節骨眼阻撓他抱得美人歸?

南培不耐煩地皺眉,轉身攤手:“還我!”

“陸珣?”

阿汀回頭瞧見陸珣。

他樣貌出眾,年紀輕得不像話,食堂處的新生也認得他,紛紛議論這總教官近看更了不得,要是當她們老師就好了,天天見得著。

隻有南培不知他來處,上下掃兩眼綠油油的迷彩服,暗中斷定,撐死是個教官。淪落到學校裡給學生軍訓的,不是入伍沒兩年的新兵蛋子,就是永遠熬不出頭的老基層。

看年紀是前者,沒什麼好忌諱的。

“想看熱鬨往那邊去。”他底氣足足的,更凶了點:“要是存心搗亂,彆怪我動手了啊!”

呲啦。

話音剛落,那張紙在他的眼前被撕成兩半。左半邊輕飄飄甩在他臉上,右半張還在陸珣的手裡,輕而易舉被捏成一小團,像沒用的垃圾。

他撩起眼皮看他,眼神輕慢,像看著一團更大更惡臭的垃圾。

肚子裡的火氣噌一下就燒起來了,南培大喊一句‘這是你自找的’便衝了上去。拳打腳踢頗有章法,不難看出是個小練家子,難怪敢找當兵的懟。

但還是不夠陸珣玩真的,他隻管左右往後躲躲,手指掂著紙團,尚未被傷及分毫,南培已經俯身握著膝蓋,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實在狼狽,仿佛被貓戲耍在手心的耗子。

大夥兒稀疏的笑聲鑽進他耳朵裡,本就臉紅脖子青的,這會兒額頭上青筋都顯露出來了,突突地直跳。

“笑什麼笑!”他眼睛都紅了,怒吼道:“誰敢笑都給我等著,早晚弄死你!”

自個兒出糗就要亂咬人?

噫,同學們明麵上不笑話他,心裡數落得更起勁了。

南培隻覺得唬住一乾人等了,扭頭就朝陸珣放狠話:“不敢動手算什麼孬貨,知道我爸是誰不?我就明白告訴你一聲,隻要你敢打 我一下,明天我就讓你在北通待不下去!怎麼樣,敢不敢正麵打我試試?”

“你來,我就站在這裡不動,有本事就來送死!沒本事就滾蛋,當個鳥教官以為自己多能耐?小爺我不光今天送,明天後天年年送,你管得著麼你?!”

滿臉寫著‘你今天不打我,我就看不起你’的跋扈。

陸珣單手蓋著額頭,尖削小指緩慢下滑,遮蓋住一隻眼睛,指縫間僅露出另一半的眼珠。他脾氣壞下手狠,打人不用上渾身力氣就不舒坦,三年來沒少鬨出事。

最嚴重的一次差點把那老三打得斷子絕孫,因此結下血海深仇。如今常常用這個動作緩和骨子裡的野蠻,克製衝動。

“你爸是誰?”

他低聲問,不等回答就狠狠給了一腳,驟然把南培踢翻在地。

“嘶。”眾人發出倒抽涼氣的聲音。

好歹是人高馬大的小夥哇,肉墊似的重重摔下去,動靜沉悶。

他磕得滿口血,嗷嗷哀嚎兩聲,掙紮著要爬起來,頂著滿臉灰塵與血,猶在不甘心的重申:“你真他娘的活膩了,死龜孫子,知不知道我爸是——”

他踩住他的手腕,低頭反問:“知不知道我是誰?”

南培臉色微變,心想這人該不會也有來頭吧?

眼皮預知到危險,不聽使喚地胡亂跳動著,南培咬牙看著他蹲下身來,逼近。薄削唇角緩緩拉開,笑起來比麵無表情更冰冷。

“你、你到底是誰?!”

“陸珣。”

“哈?”

不是誰誰家的兒子,也不是誰誰的兄弟,自報姓名算怎麼回事,逗他玩?

南培呸他一腳的血唾沫:“你唬我?”

陸珣想了想,險惡笑著給出新的答案。

不知具體是什麼,讓南培露出吃了蒼蠅的表情。刹那間暴怒狀態,翻個跟頭手腳並用的爬起來,搖搖晃晃地揮舞拳頭,沒兩下又被他反扣住手。

“陸小子有點厲害。”王君看得目瞪口呆:“我還以為他會像以前那樣撲上去就打,沒想到他這算是智取?好像也不對,到底算什麼來著?”

是啊。

好像變得更厲害了,不再橫衝直撞的,但是……

“啊啊啊啊放手放手啊!”

陸珣在反壓南培的手指,看起來輕輕巧巧不帶幾分力道 ,南培卻是臉色蒼白冷汗直流。

“這樣很容易出事誒。”小夥伴推推她:“阿汀你快讓他停一下,這麼多人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