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因為我喜歡你(1 / 2)

院子外頭的章程程黑皮粗壯, 頭小身長。而自個兒手下逮著的小屁娃子皮膚白白, 腦袋大如西瓜頂在茄子上。

兩人橫看豎看都不像娘倆,林雪春有點反應不過來。

一晃神兒的功夫,名為誌寶的臭小子扯回胳膊。迅速衝撞進女人懷裡, 旋即爆發出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哭嚎。

章程程手忙腳亂給他擦眼淚, 心疼壞了。

“出什麼事了?”她哄道:“彆哭,跟阿媽說啊。”

“壞女人!”29233

誌寶用微微上翹的小孩指頭對準林雪春, 小小年紀能使出咬牙切齒的勁兒,“打我!搶我的肉!她是壞女人, 賤女人!我討厭她我恨她!“

“不能這麼說話!”

章程程慌忙捂他嘴巴,他張口就咬。如同失掉理智的瘋狗崽子, 含糊的字眼繼續往外拋, “她害臟病她長痔瘡, 我奶說了她這樣的賤女人死了要下地獄!”

好你個小兔崽子,臟話連篇啊。

林雪春在日暮村裡做了十八年潑婦,都快晉升為武林中無能人撼動的潑王了。這些年吵過的架沒有上萬,也有上千。男女老少都不乏,偏沒有過五六歲的光屁股小孩。

當下抱起胳膊冷笑:“你接著說。再多說半個字試試, 看老娘怎麼教訓得你哭爹喊娘。”

“彆說了, 都彆說了。”

章程程連聲道歉:“對不住,大姐對不住,我家孩子嘴巴沒個把門兒。誤會, 都是小誤會, 你千萬彆跟孩子計較啊!”

她服軟了, 但誌寶不肯。

他在家中是名副其實的小霸王,小祖宗,這輩子沒怕過誰。就算被親媽摁著腦袋,仍是拳打腳踢,扭頭大喊:“我就說!就說就說!你是賤女人!壞女人!以後就是做豬做狗!做臭蟲!你要敢教訓我,我就讓我爸打死你,還有我奶——“

啪!

林雪春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抬手就是一個狠狠的巴掌打在他腦袋上。打得這個爹捧奶寵的小祖宗目瞪口呆,話語戛然而止。

“真當老娘不敢打小孩?”

這邊動靜大,裡頭在問出了什麼事。林雪春甩甩手,回了聲沒事。

“都給我坐著吃你們的,一個不準出來!”

區區滿口臟話小孩而已,小場麵。

誌寶自食惡果,已經疼得靈魂出竅,光會瞪著眼睛掉眼淚。弄得章程程委委屈屈,含著胸望過來,眼中好多話。

眼看著要開口走苦情戲了,林雪春先聲奪人,“你自家小子養壞了,鎖在家裡自個兒爛死得了。誰讓你非得放出來禍害人?你愛慣著就慣著,老娘不慣!”

“再怎麼也、也不能打孩子啊。”

章程程空有一副大骨架,低著頭回:“他才多大,孩子犯點錯都是尋常事。”

“尋常個屁。”

一點麵子不給,林雪春惡狠狠地咬字:“青天白日搶東西,張嘴沒個好字眼,說起謊話比順口溜更熟。這叫犯點錯?你這兒子再這麼下去就是個賴子,賴死你家彆來招惹我家,不然老娘見一次打一次!“

作勢抬起手,影子投在誌寶眼前。他回過神來了,手一鬆坐了下去,接著就在臟地兒上來回打滾,大哭。

“沒有搶東西,誌寶沒有搶!”

“賤女人是賴子,全家是賴子!爸嗚嗚嗚!”

章程程伸手拉他,“誌寶不哭了,咱們回家。家裡有的是肉,都給你成不成?”

“不!不!不!”

誌寶蹬腿:“沒有他們家的肉香,我就要他們家的嗚嗚嗚!你不幫我,你讓賤女人打我!你也是個壞女人,賤女人,我要告訴我奶,讓她打死你嗚嗚嗚。”

看來是爹那邊寵壞的一支根。

林雪春看一眼焦頭爛額的章程程,突然覺得女人投胎成這樣,偏心的媽、難對付的婆家以及管不住的潑兒子一應俱全,算得上倒黴絕了。

老了以後指不定多受苦,被兒子討債到死。

餘光瞧見章程程雙手合掌,一個娘在一個兒麵前又說好話又求饒,請神仙似的好不容易把他請起來。林雪春沒了勁頭,火氣發完了,扭頭要往裡走。

但就在這時,耳尖聽到隔壁門口的小聲。

“彆要他們東西,要不得的啊。”

“那是鄉下人,大夏天不洗澡的,頭發裡藏著好多蟲。他們家裡耗子洞很多,桌上被耗子咬過,盤裡的肉就是耗子做的,可吃不得。”

“你奶最看不上鄉下人了是不?不讓咱們誌寶跟臟小孩玩的。所以你千萬不能把今天這事告訴他們,不然他們會生你的氣。”

小孩嘎嘎笑兩聲,滿意了,“那我不說了,我不要鄉下人的耗子肉!”

“乖。”

“媽就知道,誌寶是天底下最乖的好兒子。”

去你娘的!

林雪春剛剛平複的心情被毀個稀巴爛,眼睛頓時燒起了火。抬頭大喊:“我它奶奶還奇怪,毛都沒長齊的黃毛小子哪兒學來的烏糟話,原來是你章程程這當媽的手把手在教!”

一把響亮的大嗓門,震得鳥雀紛飛。

隔壁頓時沒了說話聲,砰一下甩上門。

“滾出來!”

林雪春走過去,一腳踹在門上,”“說誰鄉下人不洗澡,誰頭發裡長虱子?有膽子背地裡數落人,沒本事出來當麵說話?!”

“媽。”

屋子裡宋敬冬又問:“出什麼事了?”

“沒啥,彆出來!”

說著又是一腳凶狠踹了上去,林雪春衝著緊閉的大門唾口大罵:“就你那肥頭大耳的豬腦子兒子,仗著年紀小偷雞摸狗。老娘好心放過你們娘倆,沒想到給點顏色你們還開染坊了!出來啊章程程!”

“裝什麼啞巴聾子?你虛什麼?!”

叫門聲源源不斷,一鬨鬨出左鄰右舍。午睡的劉招娣也醒了,披上衣服就跑來,拉著林雪春問:“怎麼了林姐?怎麼就鬨上了?”

“還不是那個姓章的!”

三言兩語說了一遍,劉招娣啞然:“章程程這人平日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兒,真是人心隔肚皮,黑了腸子看不出!”

對麵出來個女人小聲搭腔:“她是這樣的。麵上看著老老實實,心底焉兒壞,最看不得彆人過好日子。”

“怎麼說?” 又一個好事者現身。

“她自個兒過得苦,就見不得彆人家美美滿滿,前兩天我那鄉下婆婆來,她還想著法子湊上去說壞話。背後說我壓著我家男人,飯菜都不給飽,還逼著他乾好多話,日子長了就病倒了。”

女人冷哼:“害我婆婆大鬨一場,家裡攪得天翻地覆的。我現在就盼著章程程快點回婆家去,她什麼時候走?”

“我聽說她男人愛喝酒,天天拿她撒氣。這不打得狠了,在醫院住了兩天,章程程就回娘家養病來了。”

“回來多少天了?”

“算上躺在床上的,有七八天了。她男人沒露麵過,今早把孩子丟在門口就走了。看樣子不急著接她,肯定不會給她認錯了。”

大家夥兒七嘴八舌聊起來,突然話鋒一轉,轉而關注起林雪春這個新鄰居來了。

“你家那對兒女長得好哇!”

“兒子定過媳婦沒?看著差不多要成家了吧!”

“女兒呢?”

“對了,巷子裡中午飯菜好香,聞著味兒像是你家傳出來的。你們夫妻是不是做過廚子的?”

“是不是來城裡開館子呢?”

這條巷子裡住著的家家戶戶腰包不錯,餓不著冷不到的,自然操心起更好的日子。但凡哪家女人有拿得出手的本事,在這兒保準受歡迎。

當下便看中宋家兄妹,以及美味飯菜。

林雪春喜歡在熱熱鬨鬨的人堆,也享受扯嘴話家常。直接打了個招呼,站在外頭聊起來。說自家孩子在北通大學念書,成績還行,兄妹倆都是省狀元。

小孩子玩心大,一天到晚瞎折騰,鬼曉得他們腦子進了什麼水,非要跟鍋碗瓢盆過不起,稀裡糊塗就學會燒菜了。味道也就馬馬虎虎,下回讓他們多弄點,分給大家嘗嘗。

“你家孩子有本事!”

”我那兒子光顧著自己,根本不理爹媽死活。早上被子不疊,中午碗筷不收,晚上還脫下臭鞋要我洗。真羨慕你啊林姐。”

林雪春年紀最大,一口一個林姐上了頭,仿佛回到昔日河頭。她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場子與身份,揣著淡定擺了擺手:“誰家孩子能事事順你的心?個個都是有好有壞的,有什麼好羨慕的,過好自己日子就是。”

發言頗有大姐大的派頭。

身旁劉招娣忽然拉她,眼神示意她去看對麵。

午後日頭烈,她們坐在對門樹蔭下聊的天。林雪春裝作不經意的挪去眼睛,驟然發現章程程家兩道門微微開了,漏個縫隙。

裡頭藏著一顆黑眼珠,直勾勾往這邊瞧著。

“慫蛋!”

林雪春在外頭逗留了十多分鐘,再回來時又積攢了半肚子怒火。

“頭兩天還說章老婆子變臉快。結果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生來回打洞!這章程程功夫比她老娘還高深,套個娘胎傳給兒子,又是一個裝模作樣的小賴子!哼!有能耐就世世代代傳下去,做他們章家的傳家寶得了!”

“輪得到她笑話咱們家破爛,說桌子椅角都被耗子啃過。我呸!明個兒就買家具去,嶄新嶄新的家具,氣不死她個歪嘴斜臉的,我跟她姓!”

滿口埋汰止不住,堪比大炮轟轟轟的發射。最後重重放了句狠話:“再敢來老娘頭上撒野,揭了她們母子的皮!”

好了說累了,口都乾了。

林雪春握住湯勺,真要給自個兒打碗湯潤潤嗓。眼珠一轉,看到陸珣夾起一隻剝乾淨的蝦,要往阿汀碗裡放。

想也沒想,她伸手敲他的筷子。

“夾什麼夾?又不是三歲小孩吃飯要人伺候!” 林雪春機警且防備地盯著倆小孩,凶道:“自個兒管自個兒,少在我麵前黏黏糊糊的!”

“咳。”

“噗。”

兩個幸災樂禍的人沒控製住聲響,引來陸珣黑洞洞的注視。

老手宋於秋瞬間收斂笑容,眼觀鼻鼻觀心撥米飯。那叫一個正直,罪證消滅得一乾二淨。

新手王君輸在過分得意。

想起自個兒在食堂裡遭受的非人待遇,感受著風水輪流轉的快樂。王君不但對陸珣的視線有恃無恐,還試圖吊起眉毛挑釁他。

忘了嘴巴裡的魚未經咀嚼,一不小心就吞了下去。好死不死一根魚刺卡喉嚨,頓時漲紅了臉,壓著喉嚨一陣猛烈的咳嗽。

阿汀趕緊起身給她打湯。

“咳咳咳。”

捧著湯的手微微顫抖,王君愁著臉灌下一大口湯。吞咽下肚,終於發現陸珣正隔著阿汀往這邊看,嘴角帶著分明的嘲笑。

風水輪流轉。

他掂起酒杯一飲而儘,把這句話還給她了。

算你狠。

輪記仇你姓陸的就沒輸過,行了吧?!

王君一扯嘴角,無語。

一頓飯小插曲接連不斷,緊趕慢趕落下帷幕。

飯後大家夥兒都在幫忙收拾碗筷,陸珣在未來丈母娘虎視眈眈的兩隻大眼睛監督下,很規矩地收拾自己桌前的蝦殼肉骨。

順手拿起阿汀的碗,懶懶散散起身要走。對麵的宋於秋叫住他,“有事,出來說。”

陸珣低頭去看阿汀腦瓜頂上小小的發旋。其實隻想留在這裡收收碗筷擦擦桌。洗碗也行——大概行——至少不會笨手笨腳砸掉碗。

但阿汀徑直奪過他手裡的碗,手肘小小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快快跟上老父親的背影。

這是替他拿了主意。

陸珣活著很少被人管,很樂意被阿汀管著。便湊過去咬耳朵,低低說了聲:“我還回來。”

“好。”

有種當著家人的麵耍親熱的感覺,薄臉皮的阿汀不好意思了,催他快去。

陸珣收回目光,抬腳走了出去。

宋於秋在門口等他,背影差不多就是典型的農民背影 —— 身上壓了太多年的擔子,肩背不堪重負地打起彎兒。即使這兩年生活條件大大好轉,他還是習慣了節儉,穿著破布丁衣裳,隻在乎乾淨,不貪圖舒服的好料子。

陸珣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他們倆嚴格來說是沒話說的,沿著河走了老大一段,隻有沉默在前後延伸。

直至走到小洋彆墅那塊,宋於秋大約搜腸刮肚想出了話題,“你跟阿汀說的那些,她在電話裡說了。政策方麵我想聽你,再仔細說說。”

問題不大。

生意場上總要再三講政策,講局勢,好讓對家放下心來搞合作。陸珣對這套很熟,不必過腦子,動了動手指頭便解釋起來,“首要對內改革,對外開放,引入外來經濟促進市場。”

“就像往魚塘裡放虎魚?”

虎魚在日暮村那片專指一種牙齒很尖利的魚,如同森林中的老虎,它在水中地位非凡,故而俗稱虎魚,凶猛如虎的魚。

村子裡養魚的大戶人家有三,宋家大屋那口魚塘活魚出得最多。旁人死活不解其道,唯獨宋於秋天不亮起來撿樹枝,撞見過養父往下頭放虎魚。

頻率是十天半個月,一回十多分鐘。

必不可免死些草魚,不過打撈起虎魚後,其餘草魚仿佛被激發了求生意識。在小小的水潭中爭著搶著吃魚飼料,精神奕奕的茁壯成長,反彌補了失去的幾尾魚本錢。

差不多就是這個理。

宋於秋文化水平不高,缺乏理論知識。但腦筋經常默不作聲轉著,轉得很靈活,能快速把理論知識轉換成自個兒能夠吸收的俗理兒。

陸珣提起興趣,多說了點政策變動。

為了配合經濟發展,北通市內取消糧票的提案已經出來了。保守估計半年內實行,。

沒了票,代表著市場經濟的完全開放。貨物供應不再按人頭按成分算,自然價高者得,買多買少全看你兜裡的錢能吞下多少。

“到時候物價會漲。”

甚至有可能飛漲到讓人驚歎的地步。

陸珣看一眼宋於秋,“除了中藥店鋪,我建議你們自己做營生,彆去工廠打工。手頭的錢買房開店都行,趁著錢沒貶值,換成其他值錢東西會比乾存著好。”

“你現在具體做什麼?”他問。

以為宋於秋對他的生意有興趣,陸珣簡單解釋一番,順勢道:“下個月還要多開兩家煙酒鐘表店,做連鎖打品牌。你、您有興趣的話,可以合作。”

宋於秋沒多想,隻說不用了。

之後一大段的靜默,兩人前後走著,不遠不近的半米距離沒有過變動。陸珣有點看不透了,這位未來老丈人到底想乾什麼。

“阿汀前兩天去找你了。”

突如其來的陳述句。

緊接著一句更語氣平平的陳述:“你是男人,該乾什麼不該乾什麼,心裡要有數。”

平淡,但意味深長。

陸珣忽然明白過來了,無論他的生意做得多麼出色,拋出多少誘人的利潤,這家人都不會攪和進來的。

因為宋於秋不鬆口,不肯占他丁點的便宜,就是為了在這時候,能夠毫不心虛以長輩的身份,以宋當家的身份向他表示:你是男人,你跟我女兒來往我不阻攔,但你心裡要有數。不能做任何過分的事,不然我會找你麻煩。

假如收了好處,這話就說得不夠分量了。

這份覺悟姍姍到達,陸珣剛想明白。冷不丁宋於秋又說:“錢不好賺,不沾血的錢更不好賺。有的罪名沒了,有的罪不會沒。事能做不能做,心裡也要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