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打個章程程(2)(2 / 2)

他收回手,那邊來了氣喘籲籲的一聲:“陸老板,你真的是、人人好找。”

居然是滿頭大汗的徐律師。

身後還有個光頭,咧嘴朝阿汀笑笑,再朝林雪春笑笑,算是給兩位老板娘打了招呼。

“有事?”陸珣淡定自若。

“你也知道有事才找你啊?人不在辦公室就算了,好歹帶上電話。我找你老半天,腿都跑斷。“他撐著膝蓋骨順氣兒,抹了把臉說:“老爺子回來了。”

“你跟陸老三的糾葛被捅到老爺子麵前,他提前回來,指名道姓要見你倆。陸老三嚇得屁滾尿流,從女人床上爬起來直接往老宅跑。一身的味火上澆了油,老爺子正在氣頭上。”

“除了陸以景走不開,其他幾個都回去了。都說陸老三徹底出局。你再不趕回去給個說法,下個出局就是你。”

聽起來形勢嚴峻。

路邊燈光有一陣沒一陣,猶如濃縮成指間那點明滅的煙火。陸珣事不關己的冷著臉,臉上沒什麼表情。

徐克己一口氣交代著有的沒的,一會兒讓他彆太激動氣死老爺子,一會兒又說老爺子太激動當然很有可能拿拐杖揍他,那還是要還手的。

反正就是徐律師很緊張,光頭司機很迷茫,當事人陸大老板很鎮定。

鎮定到半路叫停,路邊雜貨鋪子裡打了個電話,吩咐公安局那邊扣留住章程程,免得她回過頭來找宋家的麻煩。

“我算是看出來了,你真不著急。”

陸珣拉開車門的時候,徐律師這麼說著。旋即見識到什麼叫做更不著急。

“阿彪。”

薄涼的兩個字喊得光頭冒冷汗。

他沒具體的名字,手刃仇家給兄弟報仇之後就沒了身份。阿彪是陸珣隨口給他安的名頭,但轉眼好像忘掉了。以至於光頭就是光頭,沒敢給自己起新名,也琢磨不透,阿彪這個名字究竟是不是永遠給他用著的。

現在確定了。

不知過分激動,還是有點兒緊張。他嗓子眼發乾,張開的嘴巴裡光是蹦出一個啊。

這個回應傻透了,阿彪趕忙彌補:“老板你說,什麼事兒要辦?是不是宋小姐那邊不放心?要不我把你們送過去,再回來送宋小姐回學校?”

嗯了下。

一截香煙燃到尾巴,火光在皮肉邊上若隱若現的閃動。陸珣沒搭理它,三言兩語把阿彪發配成宋家的司機兼保鏢去了。

要防著誰呢?

防什麼老爺子,還是其他人?

阿彪心裡摸不著底,擱在平時會以玩笑的語氣探點口風。陸珣並非那種討厭下屬自作聰明的老板,大多時候願意拋給他幾句話,讓他兀自慢慢琢磨去。

今晚顯然情況特殊。

有的人生氣了跟沒生氣似的,有的人沒生氣照樣使出生氣的鋒芒。陸珣或許是前者,或許是後者,總歸不是喜形於色的人。阿彪默默合上嘴巴,這回隻能盲目揣測。

車加上速度,半個小時後抵達老宅。

陸珣一個人下的車,走過庭院裡彎彎繞繞的鵝卵石小道,儘頭處直挺挺跪著一個男人。濃鬱的□□肉味在他周圍打轉兒,遠遠賣了他的身份:陸老三。

“你死定了。”

死敵之間存在一份奇妙的了解。他認得他的背影,他就認得他的腳步,粗聲粗氣地強調:“就你那些上不了台麵的陰毒手段,爸這下全知道了,準能捏死你!”

陸珣視線向下,察覺他不住打顫的大腿,笑了:“跪多久了?我認識個斷腿有名的醫生,用不用介紹給你?“

話音剛落,他有板有眼地矯正:“不是斷腿。截肢,行內人都說截肢。兩年前你說的也是截肢,我應該沒記錯?”

微啞的、慢條斯理的口吻,一下子將時間撥回兩年前的冬天。

陸老三是記得的。

渾身流著臟血的畜生玩意兒就跪在這塊,比他生生矮了一截,胳膊彎裡躺一條小畜生,奄奄一息。

我認識個截肢有名的醫生,能給人截,說不準還能給貓截。你要真想救這玩意兒,就給爺爺我嗑兩個響頭,再學狗叫三聲唄。

那時他這麼說。

現在陸珣附下身來,一字一句是這麼說的:“要是不想當瘸子,你就給我嗑十個響頭,學狗叫十聲。我考慮看看啊。”

陸老三勃然大怒,下意識動著身子。

奈何僵冷的膝蓋跟不上動作,陸珣往旁邊挪了兩步,他便笨手笨腳地跌在地上,正好額頭碰著腳尖。

“不響,勉強算你過了。”

陸珣抬了抬腳,眼梢棲息著有點兒陰邪的笑:“還差九個,現在來麼?”

“我跟你拚了!”

陸老三撐起身子便要揮拳頭。一番粗蠻暴力即將爆發,湊巧裡頭傳來一道心平氣和的聲音:“拚什麼?”

緊接著,過道走出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來。

他個頭不大,脊背直得像尺子,是家裡頭的老管家。老太太去世之後,地位僅次於陸老爺子,孩子們個個見麵得喊叔。除了陸珣。

“易叔。”

老管家經常代替老爺子抽鞭打棍,家裡頭孩子都被罰怕了。陸老三也不例外。

堪比貓見了老鼠,他手腳一僵,老老實實跪好,瞬間成了戰戰兢兢的小媳婦兒。這時候哪怕你一腳踹上去,他疼到死也不敢再動。

陸珣深諳此道,故意踩了一腳。

房子裡燈火通明,男男女女圍坐在大廳沙發上,敏感地像一群餓了三天三夜的狗。聽到丁點動靜便止住壓低了的、細碎的討論,扭頭過來直勾勾盯著陸珣,差不多是提防另一隻餓了五天五夜的狗,那樣的高度戒備。

“老爺子在書房。”

陸珣繼續往上走。

樓梯鋪著鬆軟的地毯,花紋繁複,忘了是誰送來的一條外國毯。據說是在國內召集一大群人嘔心瀝血編織三天三夜,運出過去標上牌子價格放進漂亮的玻璃櫥窗展示,最後又坐著輪船漂洋過海回來。

一條很有漂泊精神的地毯。

陸珣的腳步被它吃了,但沉緩、有力踩在所有正統陸家人的心裡。樓下有人憋不住,低低罵了三個字:“臟東西。”

書房在二樓的儘頭,他用手指頭半推開,人反而往後退。事實證明這個舉動很有必要。

玻璃做的煙灰缸破空而來,咣當砸在門板上,四分五裂。陸珣用腳撥開了撥,這才慢悠悠走了進去。

“我還以為你不敢來了。”

陸京佑臉色肅穆,人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

他發誓過這輩子不碰軟人心骨的玩意兒,於是常用的桌椅包括床都是硬的。如他心腸的硬。

“不是你非要叫我來麼?”

書房裡擺著兩個沙發,左硬右軟。眾所周知老爺子討厭彆人坐在右邊,陸珣知事犯事,舒舒服服坐進了柔軟的沙發裡,就差發出一聲愉悅的歎息了。

陸京佑沉下臉,冷冷道:“我走了大半個月,你真是沒少使花招。”

陸珣不以為然,疊起了腿。

不太舒坦,又換著疊。

疊來疊去都沒勁兒,乾脆懶洋洋靠著,雙手搭在單人沙發兩邊,偏頭過來給陸京佑一個公子哥式的怠惰表情:“你說了什麼?”

陸京佑的心情瞬間被敗壞。

他明白他故意惹他,擺出輕浮散漫的樣子敷衍。但他還是被激怒了,渾濁的視線彙聚成點,冷箭一樣射了過來。

“弄了個假套讓老三鑽,弄了個假人替你被他抓。老三什麼性子我比你清楚,抓錯人能乾出什麼事我跟清楚!彆以為我猜不透你背後打什麼鬼主意!“

老了。

尤其在麵對這個小兒子時,情緒洶湧得厲害。陸京佑忍不住重重敲一下拐杖,本該點到為止的話語脫口甩了出來:“你就是想讓他手上沾命!”

沒錯,陸珣就是用的這招。

這世上隻有人命是萬萬碰不得的玩意兒。

無論你多有錢,多有權勢,碰不得就是碰不得。況且陸家樹大招風,底下但凡犯了大錯必得揪出來從嚴處理,以正家風。

陸老三性情魯莽,費儘心機到手個假貨,一怒之下就走上殺人滅口的路子。到時候陸京佑想保都保不住,隻能眼睜睜看著兒子之一關進大牢。

多有意思。

不過可惜了。

陸老三這次稍微交好運,幕後軍師指點著躲開了圈套。假貨最終被打個半死丟在荒郊野外,送到醫院去搶救兩天醒來了,大致描述出軍師樣貌,緊接著又昏過去。

藏在暗處的對手挑成明,說到底還是陸珣贏了。

陸京佑閉眼沉氣,有感而發:“要有那本事,你是不是還想把我送進去吃牢飯?”

“怎麼會。”

陸珣把玩著手裡的折疊刀,一如往常那樣漫不經心地回答:“他暗算我,我還手,就這樣。手上沾不沾人命在於他,又不在我。你怎麼知道我落到他手裡,就沒有人命官司了?”

陸京佑摸著良心能做九成保證,老三沒那麼大膽子。但剩下的一成誰說了準?

他的確說不準,所以他沉默不語。

陸珣讀出他的意思來了,薄紙般的笑不知衝著誰:“這裡人人覺得我命太賤,不值得的放在心上。但我還不想死,做點手腳怎麼了?這不是你教我們的麼?戰場上不講手段,隻看誰能活到最後。”

陸京佑仍是沉默。

一對父子你來你去,本就沒了父子的樣。他發現陸珣在他麵前很鬆弛,而且越來越鬆弛,完全沒了最初那副如臨大敵、凶光畢露的模樣。這能說明什麼?

他越來越能隱藏,還是他不配做敵人?

“聽說那個鄉下丫頭來北通了。”

陸京佑轉了話題,說明前頭的事不再計較。而這話裡又帶著小半的挑釁,證明他老頭子還沒到消息不靈動的地步,還沒那麼老。

空氣靜了會兒,陸珣說他沒資格問。

還是雲淡風輕的做派。

陸京佑在無形的交鋒中落於下風,突然頹然了。

正如半個月來參加大大小小的會議,他坐在那兒,又不在那兒。因為年紀輕輕的人們隻把他當個擺設,總是說:您彆激動,您冷靜。您說的那是舊國情,如今時代變樣了,您還是聽聽我們年輕人的想法吧。

又靜了會兒,心裡無數個念頭來來去去,他端著臉問問:“你到底是不是真心要陸家的東西?”

年邁的手抽屜重影中摸索,捏了一份牛皮文件袋,“你答應把陸家發揚光大,我就把這東西給你。隻要這件事做好了,陸家就是你的了。”

陸珣上前來拿,陸京佑不鬆手,仍是追問:“是不是真心的?你要那這些東西乾什麼!”

嘖。

陸珣聲音低低:“有什麼區彆?但凡你樓下挑得出一個能接任的,就用不著我,不是麼?”

“……”

無言以對,他說準了。

之所以千裡迢迢帶回個汙點,正是因為他像他,還比樓下所有來路正當的兒□□秀。否則陸京佑死也不會兌現亡妻的遺願 —— 把那無依無靠的小子帶回來,供他吃穿,至少把無辜的小孩養大。

雖然還有個前提:如果他願意回來。

“你想給,我就拿。”

陸珣摘了漆黑的偽裝,一雙眼睛是幽深的金光色。不很亮,沉沉的。生鐵地目光對著陸京佑,“你不想給,我就看著彆人拿。順便看著你樓下那幾個不入流的兒女把你這輩子賺來的東西敗光。比如你的名聲,你的錢,你的地位,也許你還能活著看到它們被一點一點的……”

陸京佑一個手掌印蓋在陸珣的臉上,斷了下麵的話。

巴掌聲清脆無比,打得他臉偏過去。牙齒用力咬破了口腔內壁,腥味的血在唇齒間流動,甚至溢出點痕跡。

“力氣變小了。”

“看來你真的老了。”

陸珣笑著抹掉唇角,冷白色的手背添了一抹紅痕。他輕而易舉地抽出他手中的文件袋,最後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話:“提早祝您活過六十五歲大壽。”

那麼輕,那麼淡。

陸京佑麵無表情又摔了一方昂貴的硯台。

阿彪送完陸珣,立即回到宋家攤子上延續陸珣打下手的職位 —— 洗菜切菜剝玉米。

完整的事情發展是這樣的:

阿彪一雙眼睛仿佛有漏洞,洗菜永遠洗不乾淨。就算老媽子揣著菜刀在一邊虎視眈眈盯著,他內心也打起了十二分的心思……

還是洗不乾淨。

這裡黑點沒看到,那邊爛葉沒掰點。堂堂的大漢子幾乎要被林雪菜熊熊燃燒的目光殺死,在水盆邊手忙腳亂好一會兒,終於迎來第二項差事:切菜。

大家都是刀尖上討過活的,誰還不會切菜?看不起誰呢!!

以上是阿彪最初的天真的想法。

結果鬼知道他這雙手怎麼長的!打架推搡一流,放在砧板上卻摁不住一條巴掌大的鯉魚!

稀裡糊塗被甩了一臉水,稀裡糊塗掉了魚。

一而再再而三彎腰到處找它,還一個勁兒嚷嚷魚啊魚啊你在哪裡。鬨得攤子裡外哄堂大笑,嫌他笨拙得可以。

阿彪的自尊心受到了重創。

一個頂倆的大體型委委屈屈縮在小板凳上,碰著半根玉米小心翼翼地掰呀掰,又成了一道靚麗風景。

“我來吧。”

阿汀看他總眨眼睛,怕他被玉米粒看花了眼。

但阿彪儘職儘責,反複說自己能行。看了看時間還問:“宋小姐你什麼時候回學校?已經七點了。”

“差不多,那玉米弄完我們就……”

話未說完,麵前多了兩雙腿。男人的姑娘的,離得很近。頭頂還響起一個男人的笑:“我來碰碰運氣,沒想到你真在這兒啊?”

有點耳熟,但想不起哪裡聽過了。

阿汀抬起頭來,不期然看到了學校開除半月有餘的南培。

還有他身邊麵如土色的宋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