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宋家食物鏈(1 / 2)

林雪春身體無恙, 隻不過困在夢裡罷了。

她追逐著那抹虛幻的影子, 跌跌撞撞、滿身狼藉直到世界儘頭, 眼前突兀冒出一條洶湧澎湃的長河。

他抬腳, 她慌忙地喊:“阿澤!”

宋阿澤動作稍有停頓,林雪春立即玩命往前跑, 邊跑邊哭著責罵:“我說過多少次!多少次!讓你彆去河邊玩彆去河邊玩, 你怎麼就這麼不聽話!你哪來的膽子還敢去?啊?!”

河水近在咫尺, 她飛撲過去, 他消失。眨眼間河也好孩子也罷,驟然出現在百米外遠遠的地方。他背對著她說:“媽媽, 你彆來啦。”

“你給我過來!回來!”

林雪春不聽勸地嘗試,一遍遍抓他,他一遍遍在手間破碎,又在遠處凝聚成形。

“彆來了。”

小小的宋阿澤依舊背對著她,聲音忽然變得沉穩:“彆跟著我了媽, 回你的地方去吧。”

“什麼你的我的!你說什麼屁話!”

“阿澤……”

很長很長地叫了一聲,林雪春熱淚盈眶:“你是家裡頭個孩子, 是媽沒本事,沒給你好日子過。媽對不起你,媽今天……”

“彆說這種話啊。”

身形隨之變大, 長高。宋阿澤慢慢回過身來,露出本該有的、今年二十七歲整的麵貌。他長得很像她, 濃眉雙眼皮, 圓嘟嘟的臉龐削出棱角, 有著男子陽剛氣。

“阿澤……”

她仰頭依依不舍地望著他,而他伸手扶她起來,輕輕擁上來,“爸在家裡等你呢。”

他說:“他們都在家裡等你,你要回去找他們啊。”

他好高,比她高大半個頭。

臂膀堅實有力,骨架漂亮,多好的小夥子啊。她的阿澤要能安全無事活到現在,定然是個人人羨慕的好兒子,說不準還是好哥哥好丈夫,連老婆孩子都有了。

林雪春鼻頭酸澀,顫聲問:“那你呢?”

“我有我要去的地方。”

宋阿澤穩穩地笑了,退開,漸退漸遠。

你要去的地方是什麼地方?

來不及問了。

水花拍打河岸的聲音淡下去,萬事萬物泯滅。在最後的無光的黑暗裡,他的低喃在耳邊回蕩:“謝謝你,媽。謝謝你生我養我,謝謝你還記著我。做到這份上真的夠了,謝謝……”

一股溫柔的風拂麵而過,林雪春倏忽睜開眼皮,木登登望著天花板。而窗外鳥雀成群,晨光爛漫。

她醒了,回到現實世界。

床邊宋於秋發現這點,連忙拖著傷腿喊醫生叫護士。

他高興到手足無措,不過很快留意到古怪之處:林雪春怎麼如此安靜?

她不說話,眼珠不轉動。無論他道歉認錯,他解釋,他自我懲罰或是彆的什麼,隻得到她皺眉的動作,仿佛厭倦。

宋於秋嘰裡呱啦說好多都沒用,隻好跟著不說話。除了眨眼他不敢發出丁點的聲響,唯恐惹她生氣。

因此宋敬冬買回早飯,走進病房便迎麵撞上兩個麵無表情沒動作的人,宛若木頭雕成的木偶。

氣氛靜得要死人,暗流湧動。

糟糕,有不祥的預感!

宋敬冬腳步一頓,機靈的大腦轉呀轉呀轉,試著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起頭:“媽你醒了啊?什麼時候醒的?”

林雪春沒理他。

又問:“爸你讓醫生來看過沒有?”

宋於秋略微點頭,懶得多理他。

夾縫生存的宋敬冬同誌摸摸鼻子,開啟新話題:“你們餓了沒?我帶早飯回來了。肉包菜包窩窩頭,白粥鹹菜蘿卜乾……外頭還有餛飩餃子的小攤,你們要吃的話我去買。”

房間內依舊安靜,仿佛隻有空氣。

宋敬冬左看看右瞧瞧,頭大。

試著扶起林雪春,她沒做反抗,任由他折騰後頭被子擺放的角度高度,反正她毫無牢騷地靠下去,繼續儘職儘責扮演木頭人。

“肉包?”

宋敬冬挑揀出兩個大肉包,笑眯眯介紹:“這個攤子肉包名氣大,他們說是在醫院門口賣二十多年了,生意特好。一大早隊伍排老長,好不容易買到兩個,就兩個,媽你試試味兒?”

這肉□□薄汁多,香味誘人,剛剛坐電梯還有不少人問他在哪裡買的。偏偏肉食大口味的老媽子完全不心動,看都不看一眼,場麵一時十分尷尬。

宋敬冬不死心,笑容不改開始勸:“我知道您心裡不舒坦,沒胃口不想說話。但人是鐵飯是鋼,您要生氣要報仇要找誰算帳,至少把飯吃了才有力氣 ,是吧?”

十秒過去,兩分鐘過去。

舉著包子的胳膊逐漸僵硬,並沒有獲得老媽子的青睞。看來講道理行不通,宋敬冬湊過去晃悠包子:“吃個唄?”

“包子冷了味道就差了。好歹花錢買的,咱不浪費糧食是不?”

“您在這樣我喊醫生過來啊,待會兒手上再紮兩針,又疼又花錢。醫院燒錢厲害。擺攤辛辛苦苦賺來的錢,三兩瓶藥水就能給你花光。”

“媽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嘿我年輕貌美漂亮的親媽?”

軟硬招數全部用儘,架不住老媽子全體免疫。宋敬冬碰一鼻子灰的,轉頭問親爹:“要不爸你給吃了?”

宋於秋默不作聲望著林雪春,拒絕。

明明是三個人的畫麵,獨獨宋敬冬左右不被理睬,嘰嘰咕咕仿佛在唱獨角戲。他搔搔耳根子,終於意識到這裡沒有他的說話餘地,不得不訕訕退出房間。

“怎麼樣了?!”

剛關上門,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宋敬冬一跳。偏頭看去,原來是鼻青臉腫的阿彪坐在門邊長椅上,急巴巴地問:“聽說嫂子醒了?宋哥醒了沒?他倆都沒事吧?”

阿汀看了看早飯:“有買爸媽的份嗎?要不要我再去買?”

宋敬冬一個個地回:“醒了,倆都醒了都沒事。早飯買了他們的份但他們不吃。”

異口同聲:“為什麼?”

“還在氣頭上?”

宋敬冬聳肩:“我也不清楚,反正這個不說話那個也不說話,這個不吃那個也不吃,就跟小孩耍脾氣似的犟。我是想到什麼好話全說了,沒辦法,根本勸不動。”

說著說著,他的目光轉向阿汀,“要不你去試試?”

“我……?”阿汀疑惑地指著自己。

“對對對,宋小姐肯定行。”

阿彪在宋家生活過大半個月,親眼目睹過這家重女輕男的神奇做派。當下比阿汀本人更信心滿滿,手拍長椅說:“宋小姐你隨便說兩個好話,再不行就說兩個難過的話,讓他們知道你們兄妹倆多擔心多難受,保行。問題不大。“

宋敬冬覺得有理,點頭:“去去去,趕快試試。”

兩個大老爺們雙眼放光,同時舉起‘你能行你超棒相信你’的大拇指鼓勵。阿汀突然被委以重任,輕手輕腳推開房門,果然瞧見兩個閉口不語的人。

以及小木桌上兩袋完好無損的包子。

“媽、爸?”

試探性喊兩聲,慘遭前者無視。

後者偏過頭來淡淡瞅她,瞅瞅病床上沒反應的的人,再瞅瞅她。視線裡頭帶點兒意味深長,似乎也將希望寄托在小丫頭身上,認為她能夠激起老媽子的進食**。

阿汀:壓力超大。

“媽……”

硬著頭皮上去拉她的手,阿汀細聲細氣地問:“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啊?昨天醫生說你是血壓偏高,情緒太激動了。以後得飲食清淡點,控製脾氣,早睡早起。還有爸爸小腿被木倉打中,昨晚做好久手術才取出來……”

木倉。

林雪春瞳孔微縮,不動聲色地掃一眼老男人的腿。還真包裹層層紗布,側麵的地方暈開一圈暗沉的紅色,約是夜裡滲透出來的血。

宋於秋稍稍收攏腿,趁機開口:“我切了孫猴的手指頭,要是你想看……”他煞有介事摸起口袋,沒找到,不禁露出點鬱悶的表情:“我放在兜裡的。”

那種東西也許不看更好。

阿汀巴眨巴眨眼睛,軟軟附和:“那個金項鏈已經被抓了,他有案底要做好多年的牢。”

“是吳應城。”

宋於秋點出金項鏈的真實身份。

林雪春記得清清楚楚,吳應城是木匠舅舅家的小兒子,所謂龍哥全名為吳應龍。兩人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逮住這個,不知能否順手牽出那個。

她繃緊唇線,突顯出來的咬肌表現出她對這個話題的關注度。但明麵上仍是不作表情,仿佛要跟什麼人杠到底,開口便是輸。

“吃早飯吧。”

阿汀順勢進入主題,搬來小板凳架在床上,進進出出張羅包子油條豆漿的。家裡靠攤子賺不少錢,不過夫妻倆生性節儉,連帶著一對兄妹花錢仔細,難得湊足如此豐盛的早飯。

家裡帶來的碗筷都洗乾淨了,阿汀雙手將筷子遞到眼皮子底下:“媽你先吃點。”

林雪春仍是眼觀鼻鼻觀心,不動。

“媽……”

是時候上苦肉計了。

阿汀撥起頭發,把右邊耳朵湊過去給她看:“你看我耳朵,那個塞的東西不知道什麼時候沒掉了。就算找到,是不是沒辦法塞回去了?”

打耳洞怪疼的,林雪春抬手碰了碰。

“疼。”

小姑娘半真半假地嘀咕:“有點疼。”

而後見機將筷子塞進老母親手裡,眼巴巴看著她,小孩子那樣撒嬌:“你吃嘛。爸他們弄不來這個,我自己不敢去,得你出院帶我去店裡問問老板,到底要怎麼辦的。”

我是小孩,弟弟妹妹也是你的小孩呀。

夢裡宋阿澤曾操著奶聲奶氣的調調說:媽媽你要是太想我了,就把我的喜歡分給他們吧!我現在是哥哥,我自己會管好我自己噠。

林雪春微一用力,手指頭碰到筷子尾巴。

夾起肉包往嘴裡送,可是無法控製手指的顫抖。她隻要想起人世間那麼多好吃的好玩的,他們努力賺再多的錢買再多,獨獨阿澤在天上孤零零呆著,看不著碰不著……

身為母親怎能貪圖享受?當真罪大惡極!

林雪春過不了心裡那關,肉□□還沒沾上嘴唇她便感到強烈的反胃。不是她的身體,而是她的心強迫自己空蕩蕩的腸胃絞痛。

一副幾欲作嘔演得很真,父女倆憂心忡忡地喊醫生,醫生馬上過來推她去做亂七八糟的檢查。留下宋於秋不能跟進門去,又不擔心原理,隻得雙手空空坐在長椅上,固執掏口袋掏口袋,似乎希望下個瞬間能掏出半根血淋淋的手指,作為禮物哄林雪春開心一樣。

老父親的傷勢說重不重說輕不輕,滋補身體還是要的。兄妹倆勸不動老媽子,轉過來齊心協力地勸他自個兒填點肚子。

不料他冷冰冰地伸手拂開,隻說:“你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