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弄死個吳應龍(3)(1 / 2)

三天後, 城郊倉庫熱鬨哄哄。

十多輛光鮮亮麗的車排排停在外頭,再走下十多個戴金項鏈、金戒指或是金手表——總之男人們身上必有財大氣粗的金光閃爍,體型倒是高矮胖瘦應有儘有。

雙手插在兜裡, 他們邁著囂張跋扈的步伐, 進門便粗聲嚷嚷:“這什麼破地兒,連個像樣的沙發都沒有,意思讓咱們乾站著?”

旁邊瘦條的男人搓搓手臂, 加倍嫌惡:“乾, 怎麼還漏風?冷死老子了!”

“大箱小箱塞啥玩意兒?”

有人大咧咧掀開蓋布,小刀劃開包裹的蛇皮袋瞅了瞅,切了聲:“小孩襪子, 不值錢。”

順口問:“這他丫的誰地盤啊?”

有問無答。

男人們左瞅瞅右瞧瞧,皆是一副團夥裡頭揪叛徒的表情,彼此懷疑且提防著。

“得了,多半是龍哥的。“

前頭提問的男人雙手撐著木板箱,屁股坐了上去, 胳膊掛在支起的右腿上。一番動作流暢而瀟灑, 頗有浪蕩公子哥的氣場。

畢竟他年紀輕、手腳麻利。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往高處坐,他們杵平底。他低頭他們仰頭說話, 搞得好像這區區小毛頭踩在他們老江湖頭上,給他們發號施令似的。

他們不樂意,爭先恐後也爬上去坐著。

隻苦了一個頂著滾圓肚皮的男人, 經曆五次失敗、費儘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將自個兒龐大的身軀送上去, 以至於汗流浹背。

他抹汗, 邊喘著氣發起新話題:“你們說龍、龍哥把咱們喊這來乾什麼?難不成咱們生意要做到北通來?連藏貨的倉庫都給備好了?”

“做生意。”

對麵男人隨地吐口痰,譏誚地一撇嘴:“北通是什麼地方?不要命的才在這裡瞎搞名堂,他吳應龍七老八十算得上半個死人了,沒多少年能活。他愛做他的,老子才不跟著他找死!”

當眾連名帶姓地喊人誒。

還正大光明拿年齡做功夫耶。

場麵靜止,鴉雀無聲,所有人在這刻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一個事實:吳應龍整整十天沒露麵了。

十天太長,想必有心人早在私下裡動好手腳,因而自信滿滿,按耐不住奪位的心,隻差龍袍加身自立為王。

簡直野心勃勃,風雨欲來啊。

大多數人不動聲色地琢磨著,角落裡冒出一道意味不明的感歎:“龍哥年紀是大了,我爹媽這個年紀早不管事了。”

這邊接話:“兒子女兒都沒了。”

那邊再接話:“身體也不好。”

彼此心照不宣,總結:“龍哥是該退下去休息了。”

“啊不,老人家看看孩子也行。”

年輕男人手裡夾煙,一張臉籠在繚繞的煙霧中,“龍哥不很疼他孫女兒麼,天天接送她上小學的。叫什麼名字來著,妞妞?聽說就是為了這麼個小丫頭片子,龍哥放著大攤生意不管。十天半個月的不回c城,搞得我們累死累活擦屁股。”

“都說了他老糊塗。”

對麵驟然冷笑:“老子以前服那個兒子女兒送出去都不眨眼的龍哥,可不是現在這個鎖頭老烏龜。瞧見風聲不對頭,扯著孫女跑出去十萬八千裡,這跟賣兄弟有什麼差彆?”

就是。

江湖幫派靠兄弟情誼凝結,憑什麼你吳應龍遇到麻煩想溜就溜,剩下我們收拾爛攤子?

鬼管你孫女還是孫子,這道上有道上的規矩,膽小怕連累家裡人,你就滾蛋,混個屁!還想繼續當老大?做你的白日夢去吧!

男人們情緒激動起來,分為兩派:小部分人沉默不語,防止吳應龍寶刀未老,另有盤算;絕大部分人或多或少有取而代之的心,理直氣壯地討伐起吳應龍。

說他老,嫌他廢,倚老賣老占著位置不放;你冷嘲,我熱諷,往昔那種忠心耿耿蕩然無存。

吳應龍沒走進倉庫就聽到了。

遠遠的他停下腳步,忍不住自我懷疑:值得嗎?

你這輩子全獻給江湖幫派,獻給名利追逐。臨老因為一個丫頭骨血名譽掃地,甚至不是個孫子,這真的值得嗎?

轉念又改變主意地想:你這輩子兒女儘亡走到這個份上,他們照樣挑刺,照樣找理由把你給推擠下去。你錢賺多了藏夠了,半生顛沛半生富貴,即便再搭上小孫女,她能讓你安穩多久?

一年半載或是三五個月?值得嗎?

罷了。

紛亂的思緒片刻全收,吳應龍小步走進去。

他這幾天時時刻刻掛念孫女,夢裡夢外總是娃娃的絕命哭啼聲。經受過身心雙重的折磨,皮囊蒼老瘦脫了相,活脫脫的僵屍走在人間。

讓人不敢承認,這是十天前生龍活虎的吳應龍。

倉庫裡詭異的靜下兩秒,年輕男人掐滅煙。

“龍哥來了啊。”

他領頭打招呼,若無其事的笑笑。

挑不出任何毛病,起了個完美好頭。因而大家夥兒接連笑起來,從牙縫裡擠出一聲假惺惺的龍哥。

“好久沒見啊龍哥。”

對麵男人拍拍手,一躍而下,“你一個說法不給,自顧自跑來北通就算了。有什麼事不能回窩裡說,非要讓我們全部跑到這裡來?”

“哎,這幾個家夥誰來著?瞧著麵生啊。”

吳應龍後頭好幾個高大的人物,他瞧在眼裡,語氣加倍陰冷:“讓咱們彆帶這麼多人,你帶不少。要不是他們沒衝上來抓老子,老子真要以為你把咱們騙出來賣給條子。”

“龍哥,有件事我想不通。”

年輕男人再次出麵攪渾水:“我花不少錢打探消息,c城公安那邊說上頭來話盯咱們的生意,是為著你二十多年得罪人。那會兒我還沒跟你混,憑白折了不少貨虧了不少錢。年底上得交錢,下得發錢,想問問您這漏洞誰來擔啊?”

你得罪人關我什麼事?

你的舊賬憑什麼攤分到我們頭上?

加之年底緊要錢打點,他的話語狠狠戳中大家夥兒內心的小九九。他們點頭,他們交頭接耳,緊接著競相訴苦:“我好不容易弄來的貨,一件沒拆就被收走了。那邊貨交不上,這邊錢全白花,怎麼過年?”

“還有我的人被抓了大半,公安上門找我要錢供他們一天三頓飯,以前哪有這事兒啊?這樣下去我還當什麼頭頭,做好人好事去算了!”

“龍哥你得給個說法吧?”

“生意沒好兩年,家裡頭老老小小十幾張嘴,這苦日子什麼時候能到頭?”

“你什麼時候才能回c城?回不回了?”

“咱們當年窮到沒飯吃、沒路走才願意跟著你混,多年下來有功勞有苦勞。你總不能自個兒爬上岸去,把哥幾個踹下去淹死吧!”

淹。

吳應龍快要生理性畏懼這個字了,渾身打起哆嗦,望著所謂弟兄的麵貌一陣心涼。

他張了張口,說不出話。

前有翻臉無情地兄弟,後有阿彪不耐煩地用刀柄戳脊梁骨。吳應龍吃疼,嘴皮子不受控製地動起來,蹦出三個字:“不回了。”

“什麼?!”

他們齊刷刷看來,震驚喜悅熱切交織,偏偏沒有疑惑,沒有擔憂和關心。

是啊,沒有才對。

吳應龍自我嘲諷著,艱難吐字:“我不回c城了,過兩天那邊生意會好。你們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想怎麼分就怎麼分。除了我那棟房子留給我孫女,我不欠你們的,你們也不欠我了……”

聲音漸低,那用上他多年心血,包括兒女性命所鑄造的江山城池仿佛就在眼皮子底下分崩離析,終於轟然坍塌。

滿地的狼籍與破碎,黃土滾滾而來。男人們的吵鬨、爭搶成了幻視裡隆隆作響的滾雷,冷不丁在耳邊炸開。

他頭暈眼花了,近來愈發頻繁地頭疼頭暈,口腔內血腥味濃稠。再緩過神來時,倉庫已然空蕩。

“他們走了……”

記憶視覺出現斷層,吳應龍有點難以置信地看著偌大的倉庫,喃喃自語:“他們走了。”

他就這麼放手權勢,明明有心人一眼能看出他是被逼無奈。然而他們拍拍屁股心滿意足地走,沒人提出幫他。

甚至完全漠視後頭麵色不善的阿彪。

猜到如此,果然如此啊。

吳應龍咳嗽兩聲,手心裡多一小攤血漬。

阿彪視而不見,遞給他那塊刻著殺人犯的木板,恥辱感分明。他彆無選擇,隻能雙手顫巍巍舉著,被前後夾擊著往前走。

走呀走。

走出寒風凜冽的荒郊野外,稀薄的行人駐足看過來,或好奇或鄙夷地上下打量他;

“那是什麼字啊?”

“我認識那些字!”

路邊玩耍的大孩子眯起眼睛,一字一頓地念:“殺,人,犯。他寫他自己是殺人犯!”

男孩撓撓頭發:“殺人犯好的壞的?”

“壞的壞的。”

紮辮子的小姑娘蹲在地上撿石頭,奶聲奶氣說:“我爸爸說,什麼什麼犯都是壞的。我爸爸當老師,他知道很多東西,他肯定是對的。”

“壞蛋啊。”

小男孩嘿嘿笑,掂量著石頭丟過來。

石頭落在阿彪腳邊,他往旁邊躲了躲,嚇唬道:“你們看準了再丟,我不是壞蛋,砸到我身上你們個個打屁股。”

他作個凶惡的鬼臉,孩子們咯咯笑。私下得出結論:壞蛋可以隨便打,不是壞蛋不能打。

“那你走開點。”

小姑娘伸手指頭比劃:“走那麼遠。”

阿彪依言走那麼遠,他們做遊戲似的抓起路邊碎石,稀裡嘩啦劈頭蓋臉地扔過來。吳應龍舉高木板,壓低,又舉高,仍然無法避免身體其他部分被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