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下午還想著,以後去見妻子,可以坦然告訴她,自己把兒子養的很好、教導的很好。可這會兒的事兒,就像劈麵而來的一個巴掌,煽得他眼冒金星、滿臉開花。
聖人安慰了太子幾句,把自己帶來的人,留了幾個服侍太子。然後把東宮裡伺候太子起居的,都交給內侍監帶走了。
從太皇太後離世,聖人這幾年是把後宮和前朝,漸漸地完全把握在手裡。宮裡的事情,隻有他不想知道的,沒有他知道不了的。太子最近這兩年,偶爾有過幾次,喜歡‘上’小內侍的事情,並且在事後,把人打死,他早有耳聞。聖人並不認為兒子就是真的喜歡龍陽,他認為太子是年輕,好奇這事兒,小內侍不懂服侍罷了。
如今看來,太子是受了暗算,“完事”之後,惱羞成怒了。
可這孩子受了委屈,怎麼就不對自己說呢?
聖人今晚翻了甄貴人的牌子,最後也放了甄貴人的鴿子了。讓梁九把歡天喜地,過來侍寢的甄貴人送回長春宮去。他自己在闊大的龍床上,輾轉反側,折騰了大半宿,也沒有絲毫的睡意。
聖人的眼前,全是兒子小時候的一幕幕,從剛出生的繈褓間,到牙牙學語、跌跌撞撞的學步;從自己手把手地教他寫第一筆,到出閣講學的太子。每一天父子的朝夕相對,自己對太子,這十九年半的時間,不,應該說從知道妻子孕育了這個兒子開始,就滿懷的期待和熱望。
聖人向祖先許願,向漫天的神佛許願,先盼望是個兒子,然後盼望他健康地出生。等他出生了,真的是兒子、而且還很健康的,聖人才發現忘記向祖先和漫天的神佛許願,要保佑母子平安了。
然後,聖人這幼年失怙的一代帝王,忍著青年喪妻的悲痛,扛著江山社稷的壓力,把兒子在自己眼皮底下,養到三歲(咳,實際是十五個月)。與禮部反複斟酌禮儀、讓欽天監占卜最有利社稷和太子的時間,又親手書寫詔書,才立了賢兒做太子。
成賢是多好、多好的孩子啊!不僅聰明,而且才智超人,儒雅謙和,又不失果斷勇武。從小就聽從自己的教導、認真讀書,不怕辛苦地打熬身子骨頭。十三歲就出庭講學,讓飽學的翰林,都歎服觀止。這幾年觀政,從來都是認真地聽朝臣說、辯,然後再聽自己私下的講解,認真地分析每一件事情,後麵蘊含的意思、代表了誰的利益,常常不用自己費太多的心力,就能直指要點,抓住關鍵。
可現在到底是哪一個,是哪一個要害自己的兒子?是哪一個要害自己再中年失子?
聖人尚未得到內侍監的審問結果,就在心裡把所有的、能從太子出事、得到好處的人,排了幾個隊。
最後聖人發現,有兒子的宮妃,是第一隊的嫌疑人;有女兒的宮妃,是第二隊的嫌疑人;沒生育的的宮妃,是第三隊的嫌疑人。
不對,凡是家裡有女兒,有進宮可能的,都是嫌疑。
自己才四十出頭,拉下了太子,再生了皇子,就有謀到大位的可能。
太子在聖人帶人走了以後,默不做聲地早早上床。聖人留下的內侍,也不敢說時辰尚早,在床頭給太子留了一盞小燈後,默默地落下了床帷,退到屏風外麵守夜。
不提聖人在龍床上輾轉反側排隊,也不提太子在靜靜練功提升內力。隻說內侍監的燭火,徹夜未息。不斷有各宮的內侍,被手持敕令的內侍監管事提走。整個宮城,除了個彆的地方,在落鑰後沒被打擾,其他人,都是戰戰兢兢地捱到了天明。
當第一縷曙光,照到這座莊嚴的、沉浸在惶恐中的紫禁城的時候,從大開的熙和門,湧出一隊金戈鐵馬的錦衣衛隊。踏踏踏踏的蹄聲,打破了京城暮春清晨的寂靜。這一隊百餘人的隊伍,直接撲向了柏樹胡同的豫風堂。堵住了豫風堂的所有出口,把裡麵的人,一個不拉地,不管是來嫖像姑的嫖客,還是伺候的像姑;也不論是看門的,還是燒水的,甚至那梗著脖子想說幾句自己後台的人,也都被堵了嘴,抽了汗巾子,捆得嚴嚴實實。
等到天光大亮,內侍監的掌監帶著幾個心腹,坐著一輛不顯眼的清油馬車,到了柏樹胡同的豫風堂。掌監的姓名沒人曉得,也沒有多少內侍見過,見過他的人,也早去了該去的地方了。而這次,內侍監的掌監親自出手,把豫風堂的幾個管事都提去問話。
那幾個管事,也是見過世麵的人,一看當中坐著的內監頭領,麵白無須,第一眼覺得這人挺年輕,再掃一眼,發現這人好像挺老的。就這麼猶豫一下的功夫,幾個人被踹倒了。
掌監手裡捏著一個白色的絲帕子,他一招手,兩個大力內侍架了一個管事,半拖到他跟前。
掌監把帕子內包著的東西給他看,“認識嗎?”
那管事搖搖頭,如法炮製了這幾個管事。
掌監指著其中的倆人說:“他兩個說謊了。”
邊上立即有人抽出牛耳利刀,“唰”的一聲,二人各掉了一隻耳朵。
那倆人嘴裡發出嗚嗚的叫聲來,身子拚命地扭,想去捂耳朵。可哪裡掙得脫,那些宮廷侍衛的捆綁。
“老實地回話,自己個還能有個好死。不然,就是千刀萬剮了,都是便宜事兒的。你們的父母子女,甚至三族九族,任一個都逃脫不了。聽明白了,就點頭。”
其中一個瘦弱一點兒的,立刻被嚇得尿了,拚命地點頭。
掌監一擺手,“帶他去認人。”
挾持他的兩個內侍,就把這人半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