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想想說道:“他致仕了,自然不怕與你走近了。”
停了一下,賈母接著說:“我估計是張家父子是來道歉的。因為白日裡南安郡王妃,在席間說了幾句閒話吧。”
賈母淡淡地把南安郡王妃說的話轉述了一遍,賈代善聽完,老臉微紅。他咬咬牙,站起來對著妻子就是一揖禮。賈母趕緊起身回避,還禮不迭。
“國公爺這是要做什麼?”
這時候的男人,除了在婚禮上與新娘子對拜,然後是輕易不會與妻子施禮的。
“夫人,當年的事情是為夫做錯了。不該讓恩侯他們將孩子抱回去。”
賈代善決心要認錯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今兒得了機會,他不管賈母房裡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在,坦然直道自己昔日之過,態度誠懇,語氣真誠。
賈母的心裡湧起酸澀、不甘。
她待原身的情緒退去後,看著賈代善說:“國公爺既然知道錯了,可想過怎麼補救呢?”
賈代善卡殼了。
“國公爺慢慢想吧,什麼時候想出來了,再來與妾身說。不過南安郡王妃說的瑚兒媳婦往哪家尋,我的意思是在武勳裡挑,國公爺可有什麼主張?”
“夫人說的是。自然要在武勳人家裡挑選。遇到合適的,你看好了,咱們就早早下定,不必等什麼及笄了。”
賈代善對張家橫插一杠子,攪得自家內宅不得安寧,心裡還是有怨的。怨張太傅沒私下裡找自己先說,就把事情弄到了聖前,不然自己何至於要在史氏跟前陪小心呢。
“要是恩侯他們不同意呢?畢竟我們是祖父母,不好越俎代庖。”賈母含笑問賈代善。
“哼。恩侯敢不聽父母之言,是要忤逆、造反嗎?看我不打折他的腿。”
賈代善說的理直氣壯。
“好,要是老大夫妻反對,到時候就拜托國公爺了。我還有一事兒,提前告訴給你,等張氏出了月子,我就將管家的事情都交給她了。”
“夫人為何這麼倉促?這事兒還是過幾年再說吧。”賈代善震驚極了,夫人從不要自己之後,現在連管家權都不想要了?
“國公爺,當初我不將管家權交給張氏,而是讓他們夫妻將瑚兒抱回去,是因為老二未娶,敏兒才十歲,還太小。從敏兒出嫁,我就一直在整理的府裡雜事。前年借機讓他們兄弟、夫妻抄錄了昔年舊賬冊,又將府裡這十來年往來的禮單,讓張氏都抄錄了一遍。張氏現在接手管理,也不會為難的。”
賈代善頓時尷尬地紅了臉,自己知道妻子的心結。長子認為母親是舍不得管家權,自己光想著為母親遮掩……看,報應來了吧!
他後悔當時沒把事情處理好。
唉!
“夫人?張氏身邊的璉兒還小著呢。她忙不過來的。”
賈代善想不出什麼更好的理由,急急忙忙抓出賈璉這小娃娃做擋箭牌,希望能暫緩妻子的決定。
他這樣勉強的理由,讓原身的委屈,激得賈母的情緒都有些要失控了。賈母竭力按捺翻滾的內心,努力以平和的語調,緩緩和賈代善說話。
“國公爺,我當初不也是滿月後,就自己一邊帶著政兒、一邊管著家嗎?我還要在母親跟前立規矩、伺候母親吃三頓飯呢。我現在不用兒媳婦立規矩、伺候吃飯,她還忙不過來嗎?”
這樣話說出口,賈母覺得自己真不能再麵對賈代善了。
賈代善聽妻子這麼說,立即知道自己是說錯了話,而且是大錯特錯了。他正想再說點什麼,卻見賈母轉身進裡間了。
讓妻子給了自己這麼一個大大的沒臉,賈代善不由就惱怒起來。他甩袖子就回了前麵的書房,打發人去把賈赦叫來。
賈母進了內室,等賈代善走了以後,她出來招呼丫鬟準備拜月的水果、檀香。院子裡的丫鬟都知道今兒當家主母質詢到國公爺頭上,國公爺道歉都討了個沒臉。太太心裡不痛快了,她們各個是踮起腳尖,做起事來又快又好。
夜幕降臨,賈母在院子裡點燃了三支檀香,她對著湛墨天空的彎月拜下去,心裡隻有一句話給原身——
“你聽到了吧,賈代善可是真心地向你道歉了。”
一串串的清淚,不由賈母控製地流了出來。
夜風吹過,吹得樹葉婆娑颯颯作響。似傾聽,似安撫,似乎將原身的一分不甘,夾帶在嫋嫋向上升騰的煙霧裡,消失在夜空中了。
三支香燃燒完畢,賈母覺得心裡的酸澀輕了一點兒,她抽出帕子,沾拭去臉上的淚痕,吩咐院子裡的丫鬟,“關院門吧,我要安歇了。誰來也不許開。”
站在暗處的賈赦,還是第一次看到母親流淚。他震驚之下,躊躇不敢上前。他不知道母親為何傷心,更怕自己不能說出合適的安慰話。可不等他做出決定,正院的院門就在他麵前,緩緩地關嚴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