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隻剩了母子二人。迫人的寂靜,在母子二人的心頭盤旋。
賈政起身,踉蹌了兩步,跪倒在賈母的膝前。
“母親,如今可怎麼好?”賈政哽咽出聲。
“老二,儘人力聽天意吧。如果堵住了王家夫婦,聖人會消減了對榮國府的怒火。不然聖人把怒火發到榮國府,沒了你父親,榮國府的覆滅,也隻是旦夕之間的事情。”
賈政又羞又愧,痛哭失聲。
半晌之後,他收了悲聲,啞著嗓子小心翼翼地提議,“母親讓瑚兒、珠兒他們先逃了吧?”
“逃?往哪裡逃?我們都在這裡,聖人不會為王家把榮國府砍頭,最多擄奪了榮國府的爵位,賜死王氏。如果孩子們走了一個,你看聖人會饒了賈家的其他人不成!還有那麼些族人在京呢。”
賈政這才意識到賈家在京的族人,也被捆綁在一起呢。
元春和賈珠見婆子們把昏迷的母親架進來了,倆人迎上前去,接過王氏。把王氏安置在羅漢榻上。元春伸手使勁掐王氏的人中。片刻之後,王氏呻/吟出聲,醒了過來。她看著圍在身前的一兒一女,掙紮著坐起來,摟著自己的一雙兒女大哭失聲。
“我的珠兒、我的元春,是母親害了你們啊。”
元春拿帕子給母親搽淚,“母親,莫哭了,事到如今,哭也無用。是死是活,全看大伯父派去的人,能不能找到大舅舅一家了。”
林之孝從金陵回來向賈母報信的時候,元春睡在裡間,把事情聽了個大概。她趁著賈母派人叫大伯和父親的時候,偷偷把賈珠叫到自己的屋子裡,把事情說給了哥哥。
賈珠這人看著溫潤如玉,大概是母親性格強,兒子就會懦弱一點兒吧。他尚且不若小他快二歲的元春有擔當。
“妹妹,這可怎麼辦?大舅舅一家脫逃了,聖人查出來,會遷怒榮國府的。”
元春生氣道:“如果母親另派周管家過去,不與林管家一道,事發也就是我們一府。大伯可以給我們說情,可以給母親說情,甚至隻把周瑞先了結了,慢慢找尋大舅舅一家都可以。母親也是的,要給大舅舅報信,為什麼要與林管家一起啊。弄成現在這樣子,倒像是祖母派人去報信了。”
元春說完這些話,懊惱不迭,“哥,都怪我。我要是不去找祖母說情,祖母不會同意給薛家送信的。”
元春和賈珠心裡都明白,要是母親去說,祖母同意的可能性不大。
賈珠給母親倒了一盞茶,親手喂母親喝了半盞。他等王氏的情緒平定下來後,輕聲問道:“母親,您想給大舅舅報信,我們兄妹都理解。您為何不讓周瑞單獨悄悄過去?”
“我,我就是就是……”王氏看著眼前的一雙兒女,兒子虛歲十三了,女兒也過完了十一的生日,都是小大人的年紀了,光有正直不成的,有些話也該說給他們知道的。
“我就想著周瑞要是漏了,有你們祖母在前麵擋著,你大伯不會袖手旁觀啊。”
元春插嘴說:“母親,您可想過,這樣把祖母拖進來了,大伯也逃不掉的?榮國府都逃不掉的,指望誰給我們說情呢?”
王氏囁嚅,呐呐不得一語,她傻呆呆地坐在那裡,摟著元春垂淚。賈珠覺得母親好像瞬間失去了靈活的生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去了。
賈赦安排完所有的事情,看著三人一隊十幾組的隨從,拿著畫像出發了。他轉身進了榮禧堂的書房。這裡以前是祖父的書房,後來父親做了書房,如今又傳給了自己。自己能把他傳給瑚兒嗎?
若說是上元節前,他有足夠的底氣說能。現在他覺得心底沒底了。太子好像不是他認識了三十年的那個人了。
太子——他變了。
太子怎麼就變了呢?這問題從上元夜之後,一直在他獨處的時候折磨他。難道太子屬於隻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的那類人?
那自己豈不是危險了?
自己見到了太子所有的不堪、懦弱,甚至還知道太子不欲人知、東宮不能見光的秘辛……
賈赦越想越惶恐,他四顧茫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他更害怕的是聖人揪住王氏通風報信之事兒,把這事兒算到榮國府的頭上。
上元夜留給他的是揮之不去的恐懼。
賈赦雙手捂臉,母親心慈被王氏那卑鄙小人利用。那王氏定是怕周瑞敗露了,於是把母親拖出來給她做擋箭牌呢。什麼舍不得嫁去薛家身懷六甲的妹妹,哼!此事要是能平安過去,王氏是絕不能再留了。
不僅僅是王氏不能留,自己以後也得狠心一點兒。
怎麼狠?狠到那裡?
賈赦閉目想著張氏最後棄自己而去,十幾年的恩愛夫妻啊,她竟然就那麼拋下了自己……
而自己與太子快三十年的交情,患難與共的三十年啊。上元夜的事情,他居然就看著,看著自己可能踏入死亡的陷阱。
賈赦站起來,對著屋裡的空氣揮舞拳頭,隻要老子過了這個坎,nn的,你無情就彆怪我無義!
賈赦心思一定,順手把半盞冷茶傾倒進嘴裡。這世上,除了母親會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前頭,彆的人都是在算計自己的、都是想從自己身上撈一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