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出現在陽間的林夕,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不太大的床帳裡, 身為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這少年名為朱由校, 是明光宗朱常洛的長子。曆史上稱這個身體的主人為天啟帝明熹宗。
她習慣性地去檢視自己的識海, 發現空間以及狐身等一切全在,才如釋重負地放心下來。安靜地接收原主的記憶。
片刻後差點對天豎中指了。
原來萬曆皇帝果然如史書記載的, 並沒有安排這皇太孫出閣讀書, 還把這十五歲的少年當成幼童養著。這少年基本沒讀什麼書, 所識得的那一些字, 還是其生母王才人在世的時候, 王才人身邊的宦官所教導的。
他唯一的排遣時間的愛好是做木工。
未來的木匠皇帝指的就是這位了。
說他是皇太孫也有點兒與禮不和。萬曆晚年發現自己將不久於世的時候, 下旨冊封他為皇太孫。不等行冊封禮,萬曆帝薨逝了。
其父明光宗繼位十天後就臥病在榻,下旨冊封他為皇太子。然後也未及行皇太子冊封禮,明光宗在繼位後二十九天駕崩了。
短短的兩個月內,大明朝連薨兩位皇帝。朱由校作為皇帝明旨的皇太子,應該順序登基為帝了。朝野的目光都投向了這位隨著大行皇帝居住在乾清宮的準天子。
可是誰能想到這位準天子被禁錮在暖閣裡不得自由行動呢。
暖閣不大,靠牆處有一個四幅的朱漆木屏風,兩麵分畫著八仙過海的漆畫, 後置恭桶。不用解釋就知道, 這屏風就是臨時弄過來遮擋恭桶的。貼北牆有一案兩椅,再就是朱由校安身的這具床榻了。
跋步床的幔帳低垂, 遮擋住出入處站著兩個升高體壯的大力宦官的視線。
暖閣裡的三個人都屏住呼吸, 落針可聞。好像都在仔細聽外麵傳來的爭吵聲。可是吵鬨聲太雜亂了, 暖閣裡居然什麼也聽不到。林夕隻好從朱由校的身體裡出來, 從識海裡拽出狐身,附身回白狐的體內,動動耳朵,聽清了外麵的對話。
“天子召我們到此,現在天子晏駕,需幼主登基,你們這些豎閹阻攔朝臣,是欲何為?”
回答這義正辭嚴問話的是棍棒呼嘯加身,然後就是呼痛的吵嚷、咒罵、奔跑的聲音。林夕靈識外放,見一些手持棍棒的宦官打跑了身穿朱紫朝服的數個大臣。
那些宦官打跑了大臣們後,還在罵罵咧咧地詛咒,“你們這些肮醃的死囚,眼看著皇爺去了,就要欺負孤兒寡母嗎?你們要不尊李娘娘為太後,什麼癡心都不用妄想的。”
片刻後,乾清宮歸入沉寂中。
林夕明白原來自己投身在朱由校身上的時機是移宮之前。投身到朱由校身上是明思宗崇禎帝朱由檢的委托。
這位大明帝國的末代皇帝,在地府已經盤桓了幾百年不肯離去。開始他是等在接引司的門口,迎候每一個反對他遷都的大臣,來一個罵一個,死兩個罵一雙。
“諸臣為虛名誤我,不肯移都。將漢家天下送與異族,枉死在清兵刀下的百姓千千萬,你們有何麵目再轉世為人。”
罵的那些明朝臣子的鬼魂難掩羞愧,不敢去接引司裡麵。隻遠遠地守在接引司的門口徘徊,他們也是無處可去。
在他自縊後,又有不少闔家自儘的官員及內眷、自殺和戰死的太監也有千餘人,還有自殺的宮女幾百人,這些人陸陸續續地來到地府,圍在接引司的前麵對著朱由檢又哭又拜。
“皇爺,奴婢再來服侍皇爺了。”
有這麼一個身著皇帝常服、披頭散發的吊死鬼守在接引司的門口,礙著他的天子身份和功德,接引司的小鬼也不敢上前去驅趕他。
整個接引司被吵鬨得正事都耽擱了。黑白無常與他商量了很多次,最後誘之以功德換取他人去複興大明,才算是將他安撫住。
不過崇禎帝有很多要求,譬如替他複興大明的人必得做過皇帝,得投身去他皇兄天啟帝身上。他認為很多事兒,在他皇兄那時候還有挽救的機會。
於是林夕答應了崇禎帝朱由檢。
回到朱由校的羸弱身體裡,忍不住為這懦弱的少年掬一把同情淚。唉,皇長子又如何呢,生母被□□致死,死後其子還任由仇人“侮慢淩虐”,除了能躲在床帳裡啼哭,竟是再無法可想。
守門的兩個內宦,等乾清宮門口的聲音消失了,好一會兒沒聽到朱由校的哭泣聲。倆人互相看看,其中的一個說話。
“你去看看大郎,是不是哭著睡著了,病了可就不好了。娘娘會打板子的。”
另一個反駁道:“啊呸。這麼大的男子,在俺鄉間都是能夠娶親了。現在除了每日啼哭,就是玩那些木頭。皇爺怕是走的不能閉眼。”
“讓你去看就去,那那麼多話兒。李娘娘就是成了太後,還有鄭娘娘做太皇太後呢。難道我指使不動你了?”
尖細的聲音,說的又很陰冷,九月的屋子裡莫名就降低了溫度。說話的這個內宦顯然是神宗最寵愛的妃子鄭貴妃派來的人。那鄭貴妃曾生了二子,隻有福王成人。之前為立福王為太子之事,神宗不惜與朝臣反目,三十年不理朝事。等朱由校的父親明光宗繼位,她當天送了八個貌美如花的宮女子給光宗。
那光宗不僅收了這些美人,甚至連著十夜每晚點兩個宮女侍寢,直到病倒……
林夕閉眼蜷縮在床裡麵,任由前來掀起床幔的內宦打量。她忙著梳理這具身體的經絡,連原主那憤憤不甘的殘存意識,也被她冷酷地壓了下去。雖然這少年是無人教導,明朝敗亡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原因,但是這懦弱的秉性真就不是林夕能認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