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很長的夜晚。
長到床單和枕頭都被舅舅的眼淚打濕,又慢慢風乾。
長到多年以後，他和舅舅有了很多大房子，地下車庫是數不完的豪車,也還是會想起這一晚。
窗外，一片繁星夜空。
直到夜空中的漆黑一點點散去，陽光升起。
新的一天開始了。
大概是習慣風扇的人不習慣吹空調，早上時,任煬還是起來關了空調,把客廳的風扇搬進來了。
任煬沒去上班，又請了一天假,哪也沒去,就在家裡陪小外甥。
夏天出門還是太熱，兩人在家窩了一天看動畫片，直到傍晚溫度降下去了,這才出門逛逛。
晚上還是涼爽一些,任煬牽著小外甥出門,在路邊水果攤買了西瓜。
兩人慢悠悠散步，偶爾路過文具店的時候,任煬還是會進去逛一逛,然後買徽章，像是報複性消費。
不知道要買多少個小徽章,才能彌補夏令營的那一個小金章。
散步回到家，任煬將買來的西瓜切成兩半，兩人就窩在沙發上,一人抱著半邊西瓜吃，一邊看電視。
吃到一半的時候，任煬拿過手機,登錄網上銀行查了下餘額，發現賠償款已經到賬。
現在他們有了很多很多錢，是他一輩子都可能掙不到的錢，他們可以過上好日子了。
任煬看著卡上數字，心情卻沒有半分喜悅，就隻是平靜退出界麵。
突然，任煬起身來到櫃子邊，拿了幾本書擺到任奧添麵前。
任奧添疑惑放下西瓜，看到桌上放了一本詩詞大全，一本奧賽練習題，一張加加幼兒園的暑假托管班宣傳單，還有一張體育館附近幼兒園的托管班宣傳單。
桌子旁邊，任煬問：“暑假想在家裡學習，還是去幼兒園？”
大概是擔心加加幼兒園的小朋友對任奧添不好，所以任煬還放了另一家城南幼兒園的宣傳單，至少城南環境更適合他們。
任煬又補了一句：“天天看動畫片也行，我陪你。”
任奧添看著桌上的選擇，搖了搖頭，哪個都沒選，說：“想開店。”
開店賣火腿腸，賺大錢！
*
有人在城南悠閒看動畫片吃西瓜，有人在城北忙碌上補課班。
段家書房裡，五歲的段舟律坐在書桌前，剛做完一套奧賽試卷。
家教老師在旁邊對答案，看到段舟律全都答對，於是趕進度開始下一課。
重複講課聽課做試卷的環節，段舟律握著筆，一整天都在書房裡沒出去過。
做完題空閒下來時，腦海裡總是響起一道聲音——
【他不是學習機器人，也不是工具人，我希望他過得開心。】
腦海裡總是浮現出一個溫暖又可靠的身影，堅定將他的孩子護在懷裡。
可是被保護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而最後一次見麵時，就隻記得小羊哥哥抱著任奧添離開的背影。
五歲的孩子也許不懂成年人社會的階層差異，不過還是能看懂那個背影，傷心又難過。
段舟律抬起頭，視線落在桌子的右上角，那裡放著一個勳章收納盒，裡麵擺著六枚小金章，是夏令營老師給他的。
翌日，段舟律來到學校，去辦公室交作業的時候，看到馮、衛兩家小公子在寫檢討。
“我不應該欺負同學，應該團結友愛……”馮家小公子麵無表情念檢討。
念完檢討，兩個小少爺又是嬉皮笑臉，沒當一回事。
就算想起夏令營的事情，也隻會怪自己不夠小心，居然被錄音了。
馮家小少爺轉身，碰到段舟律的時候，還說了一句：“跟你說了不要和他玩，他還錄音，小心下次他錄音打小報告。”
對於他們來說，有一個時時刻刻會錄音打小報告的同學更討厭。
不過還好這人不會在安立讀了，以後也碰不上。
兩家小公子依舊嘻嘻哈哈，從段舟律身邊走過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段舟律的肩膀，一路走遠了。
晚上放學，段舟律回到家，被家教老師帶到書房補課的時候，小聲說了句：“不想去學校。”
家教老師問：“怎麼了？”
“班上有人撞我，不想去學校。”段舟律小聲說了兩個人的名字，是馮、衛家的小公子。
家教老師點頭，說：“好的，我們會處理，明天還是繼續去學校好嗎？”
段舟律乖乖點頭。
第二天，段舟律上學來到教室，班上多了兩個空座位。
馮、衛小公子今天沒來上學，不知道是生病請假，還是什麼彆的原因，連桌上的課本都被收走了。
放學後，段舟律來到西維甜點屋，想去找小羊哥哥。
隻是收銀台後麵不是小羊哥哥，是另一位阿姨。
“小羊哥哥不在。”收銀台阿姨笑著跟小朋友解釋。
段舟律有些失落，說：“那我明天再來。”
隻是當段舟律隔天再來時，依舊是同樣的答複，小羊哥哥不在。
直到段舟律再一次去麵包店找小羊哥哥時，店員說：“小羊哥哥辭職了。”
大概是擔心小朋友聽不懂，店員補充解釋道：“他以後都不會再來了。”
*
任煬辭職了。
明明隻要再上幾天班就能拿到全勤，任煬還是堅持辭職，然後準備開店。
也許是否極泰來，好運氣終於落在他們身上，體育館對麵有一家門店出租。
門店老板一家要搬去市區了，城南的老房子就空下來，包括這家門店。
住房已經租出去了，門店還在招租中，任煬連忙租下來，一陣商量之後，交了半年押金。
先開半年店鋪試試水，生意不好的話再乾彆的。
門店已經閒置一段時間，要打掃衛生。任煬帶著衛生工具過去，和任奧添兩人一起拖地擦桌子，清理牆角的蜘蛛網。
這是一個十來平的小門店，對他們來說並不是很大，不過已經足夠了。
任煬去訂了一個廣告牌，將門店改造了一下，將全開放的門店改成了窗口售賣，旁邊還加了一個阻攔門，這樣可以防止陌生人闖進來，他們隻用在窗口後麵賣東西，安全很多。
簡單布置了一下門店，任煬買了很多壽司食材，還買了不少小吃食材，比如炸火腿炸雞翅什麼的……
這些都是小朋友比較愛吃的，壽司十塊一份，炸火腿兩塊一根，雞翅十塊三個。
老城區對這些自營門店的管理很寬鬆，遍地都是自營門店和路邊攤，開店成本很低。
做好價格表，任煬搬了個椅子，踩在椅子上，將價格表貼在牆上，然後將招牌放到店外，他們的“天天小吃店”就正式開業了——
剛開的店鋪沒什麼知名度，任煬也懶得做那些宣傳什麼的。
好在位置好，就在體育館對麵，一到晚上就會有很多小朋友來體育館玩。
那些年紀小的小朋友就買火腿腸什麼的，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初中生或者高中生，偶爾會來買一份壽司。
剛開業的生意流水不是很高，不過一切才剛剛開始，以後的時間還很長，他們可以慢慢來。
兩人白天就待在門店裡一整天不出去，反正有電風扇，裡麵也有衛生間，待一整天也足夠。
人少的時候，任煬自己一個人去忙，任奧添就在裡麵吃西瓜。
有時候人多一點，核對收款忙不過來，任奧添就捧著舅舅的手機，在後台看金額，確保每個客人都有付款。
現在客人大部分都是用手機付款，偶爾有年紀大一些的長輩帶孫子出來玩，給孫子買火腿腸的時候會用現金。
任煬將現金收起來，裝在餅乾鐵盒裡，當做給任奧添的分紅。
“都是給你的。”任煬將零錢盒交給任奧添保管。
裡麵都是一塊一塊的零錢，少部分是五塊或者是十塊。
任奧添很喜歡他的零錢盒，每天關店回到家的時候，都會打開零錢盒，一遍又一遍數零錢，然後整整齊齊疊好，再蓋上蓋子。
任煬想了想，自己可以開個銀行卡留給小外甥存錢用，於是問：“要不我給你換成整錢，存銀行裡？”
“不存。”任奧添搖頭，就喜歡收現金，將零錢盒放回臥室裡收好。
生活逐漸走上正軌，每天忙碌又很充實，老城區沒有太多生存壓力，附近鄰居又都是認識的。
直到某一天，他們店裡來了一位小客人——
“歡迎光臨，想買什麼？”任煬來到窗口前，低頭往外一看，這才看到是一位小熟人。
“小羊哥哥！”段舟律語氣歡快，已經好久沒有看到小羊哥哥了。
任煬也有些驚訝，問：“你一個人嗎？”
段舟律說：“趙叔叔陪我過來的。”
還是趙叔叔幫他打聽到的，小羊哥哥在這裡開店，就帶他過來了。
任煬也好久沒看到段舟律了，又想到現在應該是夏令營第二期，於是問：“現在不是夏令營嗎？”
“不想去了，沒去。”段舟律搖頭。
大概是夏令營的話題讓人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任煬從窗口後麵的工作台上拿了幾顆糖果，遞給段舟律，說：“上次對你態度不是很好，對不起，不要生氣。”
任煬還記得上次在安立幼兒園的事情，那天實在是太糟心，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其他，對段舟律態度可能不是那麼好。
“沒有生氣。”段舟律將糖果仔細收進口袋裡，從來就沒有生氣，又問：“小羊哥哥要來看魚嗎？”
任煬遺憾道：“現在開店比較忙，沒人看店，走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