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
高架橋,疾馳的邁巴赫內。
“……他有沒有喝酒?沒喝。好。就是正常行駛,不小心撞到了?!情況怎麼樣?”
眉宇溝壑深重的男人看上去猶如即將爆發的火山一般惱怒:“我公司現在每天忙得焦頭爛額的,居然給我搞了這麼一件事出來……”
他暫時捂住了話筒,伸手敲了敲前麵的擋板催促司機,帶著點難以壓製的著急:“快一點!”
“……算了。”
許是因為內心記掛著剛剛那場嚴重的車禍,赫煊公司的董事長秦越源歎了口氣,“啪”一下掛掉了手機,重新吩咐司機:“慢點開,注意看前麵有沒有車。”
司機戰戰兢兢應了一聲。
“……”
秦越源的神經緊繃,在這種時刻,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懿安,不要在車上看書,對眼睛不好。”
坐在他身邊的是一個八歲的男孩,皮膚白的驚人。
與一般“七歲八歲狗都嫌”的男孩不同,秦懿安看上去冷漠又平靜,對於剛剛那大人都會好奇的東西沒有絲毫興趣,仿佛生存和死亡對他來說都很平常一樣。
如果非要說的話,他看上去很像一個漂亮冷漠的自閉症。
聽到父親的命令,他頓了片刻之後才將書合上。
秦越源最討厭事情脫離他的掌控,看到秦懿安的反應,他滿意地動了動唇角,旋即理所當然地拷問著自己的兒子:
“馬術課和鋼琴課都去上了嗎?”
“嗯。”
“前兩天謝家那小子說過幾天跟你一起去看坦克,你記得吧?要跟他多交流交流。”
“嗯。”
“家裡的那些洋娃娃不要留了,娘們兮兮的。算了,畢竟你媽媽……留也行,就是要放在玩具房裡。”
“……嗯。”
“等你再大一點,帶你去打高爾夫,怎麼樣?”
秦懿安這次沒說話,隻是淡淡地抬起臉,那雙沉靜又透亮晶瑩、宛如琉璃一般的眸子定定地注視著秦越源,似乎在反抗。
可是秦越源仔細看的時候,又好像什麼都沒看到。
秦越源著重強調道:“學習這些東西對你以後繼承家業很有用處,等你長大了 ,你需要學的東西更多。你優秀,自然有人來找你聯姻,到時候你就……”
秦懿安手中的書頁發出了“刺啦”一聲響。
明明還是個男孩,卻有著不似他這個年紀的平靜。
他打斷了父親的話,冷冷道:“到了。”
外麵的警笛長鳴,群眾已將這裡圍得水泄不通,火光衝天的車禍現場一片狼藉,單從走過的群眾臉上就能看到這場事故的慘烈,如果處理不好,定然會對赫煊公司造成很大的影響——畢竟那是董事長的私人司機,也是為了去接送董事長才發生這樣的事情的。
秦越源的手停在半空中,一秒之後迅速地挪到了車門把手上,匆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裝,帶著妥帖的神色下車,回頭時瞥了一眼秦懿安,不容置疑道:“你留在車上,馬上司機……”
秦懿安的目光沒有落在自己的父親身上,反而遠遠地落在了遠處一個映襯著紅藍光暈的小吃車上。
周遭有人圍著,似乎正在用強硬地手段打開著車下麵的擋板,好不容易才撬成功,有胳膊細一點的女警伸手,將一個臉上掛著淚珠的小奶團子給拉了出來。
在看到那個“小奶團”的刹那,秦懿安的眼睛閃爍了一下。
“不。”
他拒絕道。
他不要留在車上。
“不要?!”
秦越源的語氣稍微有點誇張。
但是他沒時間再跟孩子講道理,左思右想了片刻,還是覺得帶著孩子下去更能夠營造出一種好父親、好董事長的感覺,於是咬了咬牙,囑咐秦懿安寸步不離地跟著自己。
每往前麵走一步,秦懿安的眼睛就會變得更亮一分。
耳邊的聲音很多很雜,但是他能夠捕捉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乖孩子,聽警察阿姨的話出來好不好?我們不是壞人,你必須要去另外一個地方才能找到爸爸媽媽……”
“是啊是啊,小貝,跟我們走好不好,不要哭。”
……
“那是誰?死者的孩子?……嘖嘖,真是可惜。多可愛的小孩啊,連哭都不大聲哭,就在那邊很乖很乖地說自己要找爸爸媽媽。”
“對啊,我聽說他爸媽都沒什麼親人,也就是說這小孩都沒姥姥姥爺,這,這算什麼事兒啊!”
“不會得去孤兒院吧?!可是這孩子七歲了,去孤兒院被領養的機會也不大啊!”
“一場車禍下來,這小孩沒人要了……”
“沒人要啊……太可憐了吧!”
……
“赫煊公司的董事長是麼?這位是您的小少爺?”
秦越源連忙點頭:“是、是。”
“你也看到了,那位針對這次事故,我們……”
忽然,一道略微有些稚嫩的童聲打斷了他們的交談。
“他。”
秦懿安說。
焦頭爛額的秦越源呆滯了一瞬,周遭一片驚人的嘈雜,就連警察也皺起了眉頭,放下來了手中的對講機,順著秦懿安的手指方向看了過去。
席貝的臉上帶著淚痕,卷翹的睫毛被沾濕,嬰兒肥尚未褪去,唇珠讓他看上去更加精致,明明隻是站在破舊的小吃車前,卻好像是一個櫥窗之中昂貴精致的洋娃娃。
“……席貝,死者的兒子,”警察一頭霧水,說,“怎麼了嗎?”
“沒人要他?”
警察皺眉,心中不適,想說這孩子沒素質,又勸自己童言無忌;他望向了一旁同樣呆滯怔愣的秦越源,挑了挑眉:
“目前看來是的。”
秦懿安似乎整個人身上的氣質都不一樣了。
在他蒼白的臉上,那雙琉璃一樣的眸格外晶亮。
他展現了一種前所未有過的堅定,繃著自己一張小臉,冷靜地開口:
“我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