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十二)(1 / 2)

幾天後,天朗氣清,京都承恩侯府有了一樁喜事,他們家的世子要娶妻了。

承恩侯府是太後的娘家,這任常恩侯是長平帝的表弟,在禦前當差,很得信任。他的世子成親,雖然礙著戰事沒有誇張大辦,卻也請了諸多賓客,酒水菜肴無一不是上等的佳品。

來參加婚宴的賓客裡大部分是和承恩侯府交往密切的勳貴,此外還有他們世子的朋友以及在國子監的同窗。

京中許久沒有這般熱鬨,就連六皇子戚笙也聞聲而來,討一杯水酒。

他很有禮貌地送上禮物,又和侯府諸人一一見禮,隨後被一群人拱繞著坐在了貴客席上。

不得不承認,哪怕六皇子是京都有名的紈絝,他的容貌氣質卻無一不美,仿佛烈焰繁花,僅僅是往那裡一坐,就為這場酒宴增添了無數風采。

常恩侯夫人更是喜悅,隻覺自家麵子大增,不迭地吩咐人小心伺候。

待得黃昏將至,男客這邊早有舞姬翩翩,隨歌而舞,歌聲曼妙,舞姿繾綣,哪怕不甚飲酒的客人亦覺醉人。

戚笙一手持著酒杯,杯裡卻是清水。

他懶洋洋地和常恩侯府二公子說著話,突然目光不易察覺地一頓,起身離席。

隨從製止了二公子想要跟上去的舉動,也擋住了其他無關人等窺視的目光。

下首的一桌席麵上,趙容將這一幕看在眼裡,眼底閃過疑惑之色,又很快淡去。

他這一桌坐的都是國子監的學子,沒有什麼人過來,倒讓他們正好自娛自樂,飲酒嬉戲。

六皇子的離席恰被他們看著眼裡,有人酒喝多了,帶著醉意和同伴議論道:

“我還當這六皇子是什麼樣的憊懶人物、紈絝子弟,沒想到今日一見,風姿神采,實在令人心折。”

哪怕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他也忍不住想要結交一二,若是有朝一日能把酒言歡,同坐一席,這是何等令人心曳神搖之事?

不過可惜,以他們的身份,未必能入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子眼裡。

“咱們倒罷了,方兄,你可是曾經與六皇子在學齋相伴數年,怎麼也不去打聲招呼?”另一人調侃道。

趙容聞聲望去,看見名為方琦的年輕人垂下眼睛,淡淡一笑,並不接話。

他相貌隻是清秀,一雙眼睛卻很清亮有神,不卑不吭的樣子倒讓那人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連忙舉杯賠罪。

方琦和他喝了一杯,隨後起身道:“我去更衣,你們自便。”

趙容心念一動,坐了片刻後,趁眾人忙著喝酒作詩,悄然離席出去。

也許是天生的敏銳心思,他進入承恩侯府的時候就已經把宅邸布置一一看在眼裡,對於那兩人可能在哪裡有所猜測。

他抬步走去,一邊忍不住有些自嘲:大概真是醉了,他管這些閒事做什麼?像他這樣的人,最不該有的,就是好奇心。

月夜朦朧,樹影婆娑,戚笙伸手接過另一人遞來的賬本,隨手交給了身後的侍從。

“六殿下,希望您能做到自己承諾的事,讓我和我娘親能夠脫離侯府。”年輕人眉目隱忍,眼帶哀求,赫然正是承恩侯府裡的一位公子。

戚笙點頭,真誠道:“放心,我從不騙人。”

那人便跪下行了大禮,在夜色裡匆匆而去。

戚笙半倚著樹木,仰頭望月,看了一會兒就失去了興趣。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戚笙沒有回頭,半晌後聽見那人輕輕喚了一聲:“殿下。”

是方琦。

“嗯。”戚笙敷衍地應了一聲。

方琦低聲道:“我求了父親為我謀劃,即將前往滄州。特來向殿下辭行。”

“唔。”

方琦遲疑了一下,“聽聞殿下有意讓趙家一位公子去滄州曆練,不知可有什麼我能做的?”

他親自安排那人去滄州戰場,自然是為了給他鋪路。方琦心底莫名一陣沉悶。

戚笙側頭睨了他一眼,對這個在學齋裡替自己寫了無數功課、後來也依然忠心耿耿的下屬擺擺手,聲音裡有慵懶的倦意和毫不掩飾的傲慢:“若是他無能到需要彆人給他讓路,那還不如乾脆死在那裡,本殿下親自給他立碑。”

“……本殿下親自給他立碑。”清晰悅耳的聲音再次響起,趙容猛地睜開眼睛,看見窗外朦朧的天光。

這句無意中聽見的話語被他反複想起,以至於在夢裡仍然不忘。

明明是非常冷漠的話語,但也許因為是那個人說的,所以反倒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趙容畏懼他。

畏懼中,又有一分自慚和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