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2)

似蜜桃 許乘月 10356 字 3個月前

齊帝最初得報趕來時,未料場麵會糟心到如此地步,便忘了要讓宗親重臣回避。

當他看到蕭明徹麵色蒼白,近前時又有淡淡血腥氣,本就怒沉沉的臉色更黑了。

他強壓怒火,命身旁侍者將蕭明徹帶去處理傷口。

後背那麼多荊刺,若不挑出來,且不知要將傷勢拖成什麼樣。

再是不喜,到底還是他親兒子。眾目睽睽的,若是全然不管不顧,麵上總歸掛不住。

蕭明徹本不想去,顯是怕李鳳鳴獨自留下要吃虧。

李鳳鳴拍拍他的手臂,以眼神示意他安心,口中還沒忘顫顫聲道:“多謝父皇。”

接著,齊帝令旁人退出側院,隻喚了李鳳鳴、錢昭儀、太子一同進入側院正廳。

看到齊帝,先前還驚慌無措的錢昭儀倒是冷靜下來了。

最初李鳳鳴強勢闖入時,錢昭儀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她可是得齊帝允準在此“教誨”蕭明徹,就算是太子想插手此事,也不會如此強橫。

李鳳鳴的這種路數她沒見過。齊國女子哪怕貴為皇後,處事也沒這麼狂的。

緊接著李鳳鳴又祭出“兩國邦交”這麼大頂帽子,不懂國政朝務的錢昭儀哪能不慌?

前後兩招都不按套路來,錢昭儀一時沒了主意,所以才應對得毫無章法。

齊帝的到來於她而言如同定心丸。

她入宮二十年,在齊國後宮本該是舉步維艱的那種妃子——

母家無勢,自己未能成功誕育皇嗣,記在名下的皇子蕭明徹又被太皇太後接走,且蕭明徹還不受齊帝愛重。

但齊帝對她雖非盛寵,卻從未冷落過她,所以她在後宮女人堆裡沒真吃過虧。

因為她很清楚在齊帝麵前該怎麼說、怎麼做。

*****

進了廳中,齊帝端坐主位,沉著臉掃視座下眾人,最終將目光定在錢昭儀麵上。

“這是在鬨什麼?”他麵帶慍怒,聲音卻並不大,似是中氣不足。

神情和語氣的這種矛盾使人不敢輕易妄斷他真正的態度。

錢昭儀盈盈拜禮後,以絹輕拭眼角,溫軟的語氣裡滿是不安與自責。

“……以堂姐對陛下的全心愛重,若她尚在,定會將明徹教得極好,絕不會令陛下失望。臣妾今日見明徹觸怒聖心,惶恐之餘,也是恨鐵不成鋼。”

她敢那樣對待蕭明徹,顯然有齊帝默許縱容的緣故。

而她之所以能得到這份默許與縱容,是因她深知齊帝的心思,尤其是齊帝對蕭明徹的心思。

說到此處,她半抬眼簾,眼波怯柔地覷向齊帝,似是不安。

“臣妾出身寒微,成年便入宮伴駕,雖蒙聖恩忝居昭儀之位,說到底就是個見識短淺的深宮婦人。每遇關乎皇族體統的大事,總會沉不住氣。今日臣妾在分寸上或許有所疏失,還請陛下責罰。”

*****

沉默旁觀的李鳳鳴恍然大悟。

錢昭儀這種溫柔體貼又謙遜自知的小婦人姿態,又不著痕跡地猛表忠心,字字句句指向“自己是因太在乎皇帝喜怒、急於維護討好”,齊帝必定受用,當然會護著她些。

蕭明徹若強硬對抗,那就是在挑釁他父皇的威權,自是落不著便宜。

但他身為皇子,若做出與個後宮婦人比誰更會裝乖賣慘的舉動,那隻會使齊帝對他更加失望,進而厭棄。

譬如太子,他的生母是齊國的當今皇後;又譬如恒王,他的生母是淑貴妃。

這兩位皇子不便裝乖賣慘博取聖心憐愛時,自有皇後與淑貴妃代勞助力。

如此,在聖駕前自然多了幾分進退的餘地。

而以往的蕭明徹,身邊沒有會為他提供這種助力的人。所以他什麼也做不了。

果然,齊帝聽完錢昭儀的話,帶著安撫之意淡淡頷首,轉看向李鳳鳴,陰沉神色愈發諱莫如深。

錢昭儀柔聲切切:“陛下息怒。臣妾今日領陛下口諭對五皇子行教導約束之責,淮王妃強闖阻撓,雖有忤逆聖意之嫌,但魏女與齊女……”

她意味深長的微妙停頓,才又繼續。

“終究有不同。她本魏國王女,來齊不足一年,此前又蒙太皇太後寬縱,婚後少人在旁約束教導,心中尚未完全歸服我大齊天威。還望陛下寬宥一二。”

錢昭儀或許在旁的事上本領不大,但用什麼樣的字眼能撥動齊帝心思,這事她顯然很精通。

這番話看似在為李鳳鳴求情,但對齊帝來說,卻“聽之不能細品”。

李鳳鳴和親來齊,滿打滿算也才半年,到錢昭儀口中就成了“不足一年”。

再有“魏國王女”、“心中尚未完全歸服大齊天威”,齊國君主聽著這話能不刺耳嗎?

最重要的是那句“婚後少人在旁約束教導”。

李鳳鳴聽得懂,這是在暗示將她劃歸錢昭儀這個名義上的“婆母”管束。

既她能聽出這弦外之音,那齊帝自然也聽得懂。

單憑這個,李鳳鳴就想誇錢昭儀一句,這二十年沒白混。至少熟諳了禦前生存之道。

可惜,錢昭儀這項技能是成年入宮之後才學起的,而李鳳鳴打小就會。

雖齊、魏各有國情,但天下各國帝王的內裡心思,總會有些避無可避的共通點。

李鳳鳴心中笑道:不管哪國皇帝,遇到所謂“皇族體統與顏麵”和“嬌柔寵妃”同時掉水裡的場麵,必然是先救前者啊。

*****

“淮王妃,”齊帝不鹹不淡地點名了,“齊魏各有國情國法,魏國行‘男女責權利等同’之法,天下皆知魏女好強。但你是不是忘了,這裡是大齊?”

李鳳鳴邁步上前,拜禮作答:“回父皇,既和親入齊,自隨齊製。兒臣如今先是‘淮王妃’,然後才是‘魏國公主’。”

齊帝又道:“那你是覺淮王不該受責罰,故而對朕心有怨懟?”

“請父皇明鑒。之前數月,淮王殿下雖在前線浴血奮戰,仍不忘在百忙之中抽空傳回家書,對兒臣勤加教導。”

李鳳鳴柔順謙恭卻不至於諂媚,一切恰到好處。

“所以兒臣深知,父皇於我們夫婦來說,既是君亦是父,雷霆雨露皆為天恩,受寵若驚都來不及,絕無半點怨怒。”

齊帝將信將疑地摸了摸下巴,又道:“既如此,那你為何會有今日之舉?”

李鳳鳴抬頭站直:“受夫君教導數月,兒臣謹記大齊淮王妃的責任與擔當,理當儘心維護蕭姓皇族的體統顏麵。”

這番對答下來,已將錢昭儀那半含半露的“忤逆聖意之嫌”、“心中尚未完全歸服我大齊天威”消解殆儘,還順便將不在場的蕭明徹抬得高高的。

齊帝神色趨緩:“你言下之意,是指你母妃今日對淮王的教誨,有不合我大齊皇族體統之處?”

“父皇明鑒。早前在紫極園,您令母妃對淮王殿下行‘教誨’之責,而非‘毒打’,更不是‘以僭越規製的皇族家法毒打’。”李鳳鳴長睫輕垂,做惶恐惴惴狀。

有些話,若是蕭明徹來說,錢昭儀隻需端穩養母及血親姨母的身份,一個空洞的“孝”字,就能壓扁他。

但李鳳鳴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