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1 / 1)

似蜜桃 許乘月 4117 字 3個月前

要是蕭明徹真會在青天白日裡亂來, 就不會有昨日那麼一出。眼下裝作要除衫的樣子,說什麼“製造意外”,不過是賭氣兼恐嚇, 表達不滿而已。李鳳鳴若連這都看不出, 這麼多年算白活了。迅速冷靜下來後,她慢慢沉身,讓色澤深濃的藥湯沒過自己肩頭。“淮王殿下, 你這麼大搖大擺地闖進來, 就沒覺得失禮嗎?”蕭明徹果然停下了解衫的動作, 眸色幽涼地睨她:“沒覺得。你不是想要‘意外’?若有禮有節,就沒法意外。”“我方才隻是突然想起我姑姑,又以為進來的是辛茴,隨口胡說同她開玩笑,不當真的。”李鳳鳴眼簾半垂。蕭明徹打量著她神情有變, 眉心微蹙:“你在不高興什麼?”他還沒不高興呢。“沐浴時突然闖進個人來, 我有點不高興,也算人之常情吧?”李鳳鳴皮笑肉不笑。她哪裡是“有點不高興”?根本氣到想掀桌。“珠兒她們就在門外,為什麼你方才進來,卻沒人出聲向我通傳?”類似情形已不是第一次出現。例如前天下午,她從宮裡回來後, 興致勃勃拖了辛茴進書房說小話。因為那時淳於黛出外未歸,她就吩咐珠兒等幾名侍女在書房外守著,若有人來也好及時通秉。結果,蕭明徹悄無聲息進了院來, 站在書房窗下聽完全程。今日又是差不多的狀況。若這是在魏國洛都, 若李鳳鳴還是從前那誰, 今日在門外當差的, 有一個算一個,全得被打斷腿。正在李鳳鳴心火越來越旺時,就聽蕭明徹理直氣壯道:“她們不出聲,自是我不讓她們出聲。”這話如一盆冷水,兜頭將李鳳鳴澆得透心涼。火氣全無,隻剩醍醐灌頂——在淮王府安逸太久,蕭明徹待她也不錯,她就慢慢忘記了,自己如今是個什麼身份處境。除淳於黛和辛茴以外,淮王府上下隻認蕭明徹為真正的主人。對珠兒等人來說,淮王妃身份再尊貴,在淮王麵前也是天然的從屬地位。若她和蕭明徹二人的指令或需求有衝突,淮王府的人必定以蕭明徹的意思為準。李鳳鳴知道蕭明徹對她並無輕慢惡意,卻也知道,他很難理解自己此刻突如其來的落寞與辛酸。人在氣頭上沒好話的。李鳳鳴怕自己會因遷怒而口出惡言,穩住起伏的思緒後,扭頭笑笑,儘量讓語氣平靜溫和。“你能不能先出去?這桶藥湯快要涼了,若有急事,等我穿好衣衫再說。”事實上,蕭明徹並無急事要找李鳳鳴。他清早出府辦事,走到半途才發現忘記帶一件重要的東西,於是折返來取。回來後,心中惦記著,便順道來看看李鳳鳴是否有不適。在李鳳鳴好聲好氣的請求下,他沒再與她為難,回北院取了東西後又匆匆出府去了。待到蕭明徹退出沐房,李鳳鳴並未喚誰進去服侍,連辛茴都沒喚。她慢吞吞起身,心事重重地自行穿衣。畢竟頂著個淮王妃的身份,她的衣衫在形製上大都相對繁複,若無人幫著穿,其實是不太好整理的。門外的珠兒等人見她寧肯屈尊自行穿衣,也不要人進去服侍,多少也猜到她在生氣,卻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這幫侍女們大氣都不敢喘,定在原地麵麵相覷,很是茫然。唯獨辛茴心知肚明,惴惴不安地來回踱步。“珠兒,你怎麼回事?我方才離開時還特地提醒過你,若沒得王妃允許,不要讓彆人進去!”辛茴懊悔又惱火,握拳敲著自己的額角。珠兒聞言頗為委屈,小聲爭辯:“可殿下是王府之主,他要進去,我總不能攔著。再說了,殿下是王妃的夫君,又不是彆人。”辛茴猛地往廊柱礎石上踹了一腳,氣得想罵街。問題的症結,並不在進去的人是誰。而在於李鳳鳴下達的指令被置若罔聞!三天之內,兩次!即便當初被變相幽閉的那一年多裡,也沒人敢這麼三番兩次不拿李鳳鳴的話當回事。這分明是在反複提醒她,如今的她,已不比從前。辛茴用腳趾頭想,都能知道此刻的李鳳鳴有多落寞難堪。等李鳳鳴慢條斯理地穿戴整齊,打開沐房的門出來,辛茴立刻單膝落地,執禮請罪。“殿下,我……”“起來,沒怪你,”李鳳鳴神色平靜,語調徐緩,“隨我到寢房。珠兒,你們自行忙去,不必跟。”今日上午蕭明徹直入沐房那點事,對尋常齊女而言,實在無關緊要。珠兒等人之所以沒有阻攔蕭明徹,也沒有出聲向李鳳鳴通傳蕭明徹的到來,並不是她們對李鳳鳴沒有尊敬之心。而是在她們心裡,無論是蕭明徹站在書房外偷聽,還是今日不告而入沐房,都是“淮王殿下對王妃的親近寵愛”,不管李鳳鳴在那個當下願不願意,都理當欣然受之。可李鳳鳴並非齊女,更不是尋常人。從小到大,除了“那兩位”,誰不得以她為尊、令行禁止?誰敢將她的吩咐當耳旁風?剛開始她是很火大的。但出沐房門之前想明白,也就冷靜了。天下皆知齊婦於夫前無尊位,這是齊國,珠兒等人遵齊製行事,情理上無可厚非。李鳳鳴再是不滿,也不能衝這些侍女發脾氣,更不能對誰做出懲處。還不能遷怒於蕭明徹。否則隻會被人看做恃寵而驕,無理取鬨。要說多委屈,那也不至於,畢竟蕭明徹待她還不錯。但她到底是憋屈的。還有幾分心酸自嘲。說穿了,她如今不過仰仗著與蕭明徹這樁聯姻,才掙到個暫時活命的機會。落毛的鳳凰,寄人籬下而已。她在淮王府能得的一切,本質上都源於蕭明徹的大方給予。若哪天做了什麼沒討到好,得罪他了呢?又或兩人因為觀念相左或利益衝突,翻臉了呢?李鳳鳴早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大魏儲君了。喜樂榮辱係於他人,自身的訴求必須屈從於丈夫的心意,這是她眼下不得不承受的卑微現實。齊國國情如此,她自忖沒本事改天換地。所以,還得儘早攢夠錢跑路。但在跑路之前的這段日子,同樣的憋屈,她不打算再咽第二次。這天夜裡,蕭明徹到戌時三刻才回府。進門後,侍者小閔提燈來迎,他照例吩咐先回北院沐浴更衣。路過李鳳鳴那院的門口時,蕭明徹看似目不斜視,餘光卻暗暗掃了過去。但他驚訝地發現,院中的燈火已近乎全滅。這麼久了,他對李鳳鳴的作息習慣還是有所了解的。那女人平常總要近亥時才滅燈入睡,今夜未免太過反常。提著燈走在旁側的小閔趕忙解釋:“王妃今日午膳後,接連與開陽先生和淳於姑娘談事。想來是沒有午睡的緣故,早早乏了。”“哦,”蕭明徹緊了緊手中的小箱子,悻悻漫應一聲,“我又沒問你。”沐浴更衣後,蕭明徹坐在北院寢房的床沿邊,盯著雕花小圓桌上那個箱子出神半晌。最終還是站起身,抱了箱子往李鳳鳴那邊去。此時在寢房外巡夜的人是淳於黛和珠兒。之前李鳳鳴未曾下令,所以蕭明徹每次進這寢房,淳於黛或辛茴都不曾攔阻。今夜卻不同。淳於黛施禮輕道:“請淮王殿下止步稍待。我家殿下睡前曾有吩咐,不得輕易讓人入內打擾。她今日睡得早,此刻隻怕已迷糊了。請您容我進去先行稟過,得她示下後,再來回您是否方便。”話音落地,蕭明徹冷眼睨她:“你的意思是,若她不同意,本王還不能入內。”“淮王殿下英明。正是此意。”這番對答讓珠兒心驚膽跳,頻頻偷扯淳於黛衣角,暗示她在淮王殿下麵前不可如此狂妄——王爺要進王妃寢房,這是恩寵,王妃哪能說方便不方便的話?可惜在淳於黛這裡,不是誰願意對李鳳鳴好,就叫做“恩寵”。事無巨細,隻要與李鳳鳴相關,都必須以她的心意為行事準繩。蕭明徹神色不豫:“若本王偏不等你通秉呢?”“請淮王殿下見諒。對淳於黛來說,李鳳鳴殿下才是唯一的主上,她怎麼說,我便怎麼做。若您執意強闖,需得先踏過我的屍體。”淳於黛福禮致歉,不卑不亢。“您應當記得,從前我家殿下不請自去北院時,總會先讓人通秉於您。若遇您忙碌不便,她會在院中耐心等待。就算您不能明白她這麼做的道理,也請您在這個院中儘量回她同等尊重。畢竟,您是殿下,她也是。”在今夜之前,淮王府內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什麼李鳳鳴在正經事上明顯更倚重淳於黛。更不明白,為什麼淳於黛看起來文質溫和、手無縛雞之力,那個很能打的辛茴在她麵前卻時常顯出幾分忌憚。經了這一遭,至少蕭明徹是明白了。淳於黛這也太會教做人了,語調溫和,語意卻十足強硬,偏還有理有據。辛茴腦子沒有拳頭快,頂得住才怪。彆說辛茴了,就連蕭明徹也不太頂得住,無可反駁。他眉梢輕揚,抬手示意:“那就有勞通秉。”站在月色下等候的間隙,蕭明徹腦中突然浮起一個驚人的念頭。若李鳳鳴的真正身份是大魏前儲君李迎,那麼,以淳於黛方才的表現來看,她很可能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儲君伴讀、前徽政院主司粟琬。傳言不欺人,這果然不是個泛泛之輩。而能駕馭這樣的人物,在失去儲君身份後仍能得其堅定追隨的李鳳鳴,又當真會傾心於他這個不夠強大,又毫無前途的齊國皇子嗎?思及此,蕭明徹沒來由地驚出了冷汗。今夜李鳳鳴特地安排淳於黛唱這出,意在立規矩劃線。她並不是妄想踩在蕭明徹頭上作威作福,而是要向淮王府眾人傳達一個訊號:至少在這座小院裡,凡事得她說了算。既蕭明徹都選擇了照她的規矩來,今後這淮王府上下,若誰再將她看做必須事事屈從蕭明徹心意的金絲雀,那難堪的可就是蕭明徹。事情到此,李鳳鳴心頭那點悶氣就算理順了。蕭明徹進來時,她嗬欠連天地笑嚷:“不要點燈,謝謝。”她已滅燈眯了大半個時辰,適應了黑暗,若突然見明光,眼睛會難受。“好。”蕭明徹依言沒有點燈,坐在床沿背對她,將那個箱子放在身側。“這個給你。”此刻李鳳鳴的心情大好,整個人又沒形沒狀起來。聞言便裹著薄被,咕嚕嚕滾了兩圈靠過來,好奇地伸手掀開箱蓋——沉甸甸一箱金錠,在黑暗裡都藏不住萬丈光芒!“這麼多金錠!你今日出去……劫財了?”她愣愣仰頭,對上蕭明徹的眼睛。蕭明徹垂眸凝著她,沒好氣道:“月初時,我從檀陀寺千金買回那斛珍珠,你不是一直耿耿於懷?”“所以,你聽了我的話,把那斛珍珠加價賣給福郡王啦?!”李鳳鳴雙眼乍亮,激動地坐起來,攀著他的雙肩撲在他背上。“你這麼上道,我心甚慰啊!”她如今沒太多愛好了,心心念念的兩大愛好無非就是金錠,以及上道的美男子。話音未落,她偏頭就在蕭明徹臉上落下響亮一吻。滿室靜謐的黑暗中,這聲脆響裡蘊藏的歡喜之情,那叫一個溢於言表。蕭明徹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小聲解釋:“你那斛珍珠,還在府庫裡。”那是他初次送給李鳳鳴的禮物,意義不同,怎麼可能再轉手賣給他人。李鳳鳴傻眼:“那你這箱金錠是從哪來的?”“我答應了幫福郡王一個忙,又讓人另買了一斛珍珠給他。”蕭明徹回眸,覷向愣在自己肩頭的那張俏臉。“這是他給我的謝禮。”李鳳鳴呆愣了片刻,一拳掄在他肩窩,然後“咚”地倒回了床上。府裡有現成閒置的珍珠不知取用,另花錢去買一斛白送,還要幫人家一個忙,這做的什麼賠本買賣?!“蕭明徹,你這個榆木腦袋敗家子。把我方才親你的那一下還來!”太蠢了。治不好。救不了。拖下去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