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1 / 2)

似蜜桃 許乘月 11682 字 3個月前

申時, 蕭明徹的右肘搭在車窗沿,望著窗外移動的風景,慢條斯理咬著手中那顆紅袍萘。

李鳳鳴覺得他好詭異。

他曾說過, 他吃什麼都一個味,進食隻是為了不餓死。

所以平日裡用膳總漫不經心,在正餐之外幾乎不會再吃什麼零食。

果子也不大碰的, 若是非要他吃, 他最多囫圇吞了應付個事。

今日卻怪。

馬車從學宮後山出來已經行出老遠, 隻不過一顆小孩兒拳頭大的紅袍萘,他居然到現在還沒吃完。

每一口都儼然用心細品的架勢,這讓李鳳鳴滿頭霧水。

“這紅袍萘,很好吃?”

蕭明徹仍舊麵對窗外:“嗯。”

好吃到讓他那不辨五味的毛病立時痊愈?李鳳鳴是不信的。

“好吧, 既你喜歡,也算沒白費我花那十五銀一顆的高價。”

蕭明徹回眸乜她:“你竟也會被敲竹杠?”

“玩樂嘛。大家都買了花果, 我總不好空著手, ”李鳳鳴以指尖揉了揉內眼角, 大方自嘲,“三十銀, 買個重在參與, 也還行吧。”

蕭明徹一頓:“買了兩顆?”

李鳳鳴望向他, 對他語氣、神態裡突如其來的質疑十分不解。

“你冷眼瞪我是什麼意思?”

“另一顆去哪了?”蕭明徹盯著她,桃花眼微微眯起。

李鳳鳴恍然大悟。

之前那夜她說過,若在集望時買了花果, 全都給他。看來他是記在心上了。

“從前沒發現你這麼護食啊, ”她噗嗤輕笑, “我讓辛茴裝著呢。若你喜歡吃, 回去就給你。”

反正也錯過岑嘉樹亮相了, 她自己又沒心情吃。十五銀一顆的果子,吃了會心絞痛。

“哦,好,”蕭明徹重新鬆弛下來,再度望向窗外,“你方才急匆匆跑到講學館,有事找我?”

李鳳鳴望著他難得閒散的姿態,總覺得這人仿佛又甩起了無形的毛茸茸大尾巴。

不是很懂他在高興什麼。

但她想,或許是今日在講學館與人會麵,得到了他所期望的進展。

思及侯允在辯理場上的激進之舉,以及大長公主的衝動野望,李鳳鳴不由地重新緊繃起來。

“講學館裡那一老一少,是什麼人?我能問嗎?”

方才她尷尬壞了,不想讓人瞧見自己莫名其妙掉眼淚,也就沒看清那兩人是誰。

而且她平日在交際上又不活躍,對雍京城的許多人物都隻聞其名而已。

吃完果子的蕭明徹正拿巾子在擦手,聞言並未立刻答話。

這沉默在李鳳鳴看來,就是蕭明徹並不想讓她知道今日在講學館的事。

她自己算是在沃土裡被精心養育起來的,縱然遇到難關,或多或少總能得到些護持。

所以她無論到什麼地步,都會有籌碼一搏,常常絕處逢生。

所以她之前看到蕭明徹孤軍奮戰、舉步維艱,深感他不易,就總想伸出援手。

這些日子她才慢慢醒悟,蕭明徹和她太不同了。

蕭明徹是被隨手拋在崖邊石縫裡的種子,打從最開始就站在絕境的。

有沒有後盾、有無人護持、有沒有她的幫助,對他來說其實沒那麼重要,隻是難易程度的區彆而已。

他有一套隻有他自己才懂的求存之法。

李鳳鳴好聲好氣道:“我知道,你有你的章法,未必需要我多嘴。但這次我實在擔心,不想看你跌進坑裡。我就妄言最後一回,你若覺得不對,就當什麼也沒聽見。我保證往後再不會管你的事……”

“再不管我?”蕭明徹打斷她,停下擦手的動作,抬眸直視著她,“那你想改去管誰?”

“啊?”李鳳鳴眼看著他神色轉冷,麵色沉黑,黑中帶綠……

“蕭明徹,你這一臉疑似捉奸的表情,我實在不知該怎麼接話。”

淮王府,北院書房。

寬大的桌案上堆滿了卷宗與抄紙,一摞摞放得高高的。

從蕭明徹這邊望過去,對桌而坐的李鳳鳴隻露出頭頸。

她一動不動,眼神直愣愣,幾次張嘴,卻欲言又止。

柔嫩紅唇無聲地開合數回,最終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像條吐不出泡泡的魚。

看起來有點傻。但很有趣。

蕭明徹咬著第二顆價值十五銀的高價果子,唇角勾起極淺的笑弧,心間莫名發癢。

“這就是我全部的底牌。”

這些年他隻有靠自己,後來再加上戰開陽那個不太聰明的幫手。

沒有後盾倚仗的人,就隻能用笨法子,沒得選。

這是他們數年來搜集到的所有消息。幾乎涉及朝中所有重要人物、各大世家門閥。

但沒什麼規律,也沒有輕重詳略,每得到一句消息就記一句,七零八碎,來源五花八門,真假也無保證。

之前久久猶豫,不確定是否該向李鳳鳴和盤托出,就是因為蕭明徹很清楚自己一路走來有多笨拙,有多狼狽。

他怕這在魏國前儲君眼裡會是個可憐的笑話,所以不太想與她深談。

可李鳳鳴今日踉蹌跌進他懷裡,那份少見的急躁失態,讓他再不怕被她調侃嘲笑。

隻是無意間察覺到些微風吹草動,就立刻擔心起他會不會信錯人、選錯路。

若這都不算時時將他放在心上,那什麼才是?

“隨你笑話。我一直就是這樣觀人判事的。”

蕭明徹叼著果子,單手稍稍用力,將所有卷宗與抄紙推得離李鳳鳴更近些。

“我沒要笑話你,”李鳳鳴腦中有些亂,“我隻是問你,講學館裡那兩人是誰。”你擺這麼大陣仗嚇唬誰啊?

“年輕那個是廉貞。當初慶功宴時你不是見過?”

蕭明徹突然想起她在宮宴上還誇過廉貞,忍不住偷偷撇嘴。

“我今日沒看清他的臉,隻聽到他說話。”

李鳳鳴有時能靠聲音識人。

譬如今日在辯理場,她認出綠衣婦人是大長公主,就是因為去年大婚典儀上,曾隔著蓋頭聽過大長公主當麵祝福。

但當初宮宴時,李鳳鳴沒與廉貞交談過,對他的聲音沒印象,所以今日沒能認出他。

她從滿桌卷宗裡抽出一卷封麵標記著“聞”字的:“年長那位呢?”

“聞澤玘。”

儘管李鳳鳴對這個答案有所預判,但聽蕭明徹親口證實,她還是略感震撼。

“聞音的父親,大學士聞澤玘。”

李鳳鳴頷首,快速瀏覽著手中那冊關於聞家的淩亂記錄,同時舉起右手比出個大拇指。

“蕭明徹,我從前小看你了。”

聞家世代書香,名聲清貴。族中出仕者多隻在實權職位上短暫曆練幾年,最終轉入大學士院成為皇帝的隱形智囊,並專注學術、點撥一茬茬年輕學士學問進益。

像聞澤玘這種人,各國朝堂都有。

手中無實權,輕易不涉政見之爭,不屑也不必刻意去經營黨羽、人脈,所以平日在朝中地位很矛盾。

既讓人覺得超然,又似乎不太起眼。

“但若遇朝中格局大動,聞澤玘隻需三言兩語明確立場,就能影響文官群體的風向。因為許多人都曾是他或他家人的學生。”

李鳳鳴合上卷宗,望著蕭明徹,笑得百感交集。

“在太子和恒王鬥得你死我活的這些年,你默不作聲把將門廉氏、書香聞氏都收進掌心了?”

蕭明徹搖頭:“從前我隻與廉貞本人薄有私交,與聞家更無來往。兩家也是最近才決定初步嘗試與我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