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麵玻璃門打開的路,像是沒有儘頭的時光隧道,透明傘下的她,迎著綿綿細雨,看見賀司嶼走出航站樓。
他的商務大衣下,依舊一身熨帖的深色西服,西裝外套裡是好看的襯衫馬甲和領帶,那張臉還是那麼迷人,濃眉挺鼻,薄唇淺紅,臉廓硬朗,下頷線清晰……但比印象中要瘦一些,沉穩和成熟感更重了,那雙眼睛也回到了最初的時候,冰冷無情,沒有留下一絲絲溫柔的痕跡。
蘇稚杳忽然分不清夢和現實,定定地看著他,想要看清他的麵容,生怕又是自己的夢。
他卻視若無睹地,從她麵前走了過去,戴著黑皮手套的手隨意垂在身側,目不斜視,沒有留她一個眼神。
該是看見她了,但他們隻能裝作陌路。
徐界揚起一柄黑色大傘,在他走到簷外時,為他遮住陰雨。
前後不過幾秒。
可他擦肩而過的那瞬間,蘇稚杳目光停滯在門口他出現的位置,時間拉到極致,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她用三年,讓自己對時間失去概念。
但就是這幾秒,她的自我麻痹全成了徒勞一場,看見他的那一刻,情緒洶湧而來,讓她清晰感受到了三年的長短。
原來已經那麼久了。
久到他的臉在記憶裡變得模糊,可也隻需一秒,玻璃上的薄霧一抹而去,所有過往都重新在腦中清晰,然後變本加厲地蠶食她的情緒。
過去了,又過不去了。
或者,根本就是從未放下過。
意外遇見賀司嶼,護在她身前的大為和裡奧同樣從錯愕到感慨,但他們知道自己的使命,沒有上去相認。
他們已經走了很久。
小茸見她口罩外的眼睛空洞著,擔憂地輕聲喚他:“杳杳……”
蘇稚杳眨了下眼。
“走吧。”她聲音很低,不動聲色走向航站樓。
兩條線過了交點,又漸漸遠去。
他是自由的,但他們似乎回不去了,賀司嶼永遠都是賀司嶼,隻要他一刻是賀司嶼,她這張催命符,就一刻不敢再去靠近。
就這樣吧。
三年都過來了,是能習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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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偶遇,蘇稚杳隻當是自己的夢,事後便努力去忘掉,回到京市,她開始認真準備下一場演奏會。
陸森培養她極其上心,第一年,蘇稚杳便因那首合奏曲《人魚陷落》一曲成名,而後陸森為她安排各種賽事,蘇稚杳也從未讓他失望過。
她從各大鋼琴賽事中脫穎而出,業內名聲越來越響,從開個人獨奏會,到發行個人鋼琴專輯,短短三年,便被國際知名曲評人稱頌為“明日巨星”。
李成閔有回玩笑,說陸森心裡隻有杳杳,他都失寵了。
事實證明,陸森的選擇沒有錯。
有一張完美的臉,和一身令人折服的真實力,蘇稚杳能成名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如今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蘇稚杳的海報和專輯,商場裡,也經常能聽見她的個人鋼琴曲。
十一月初,全球巡演到了京市站。
那夜,京市大劇院,蘇稚杳穿了身冰藍色長裙禮服,化好妝容,等到時間她便上台演奏。
人生中第一場個人演奏會時,她明顯緊張,現在她已經得心應手,不再有新人的生澀,十分從容。
京市大劇院的音樂廳,熟悉到親切。
流線型金.色大廳內有千百張寶石紅劇院椅,天地排燈亮起,照得大廳金碧輝煌。
蘇稚杳在激烈的鼓掌聲中走上舞台,向觀眾席鞠躬,抬頭時,她看了眼池座,留著的兩個位置不出所料地空著。
她沒再看往彆處,回身走到鋼琴前,坐下,閉上眼醞釀情緒,白皙的手指撫上琴麵,片刻後,婉轉的琴聲如流水汨汨地淌出。
蘇稚杳的演奏會正在進行中。
同時,電視裡,財經頻道的主持人正在播報最新財經新聞。
“因三年資本開支過載,惡意大規模回購賀氏股票導致大量資金流套牢,又於近兩年超額借債,意大利羅西集團負債金額高達五百億歐元,明顯缺乏清償能力,嚴重資不抵債,羅西家族教父克裡斯,於今日上午九點,宣告羅西集團破產……同日下午三點,全球百強企業債權人聯合發起國際刑事訴訟,申請法院強製執行,並起訴羅西家族惡意壟斷,涉嫌走私販毒,克裡斯或將麵臨無期徒刑……”
蘇稚杳沉浸彈奏,對外界的新聞一無所知。
演奏會持續了一個半小時。
最後的音符落下,蘇稚杳在尾音結束後,如同過去每一場演奏會那樣,拎著禮裙起身,落落大方地站到舞台中央,鞠躬致謝。
她在激昂的掌聲中,慢慢直回起身。
說不清是巧合還是命,她抬頭時,目光就這麼越過觀眾席的儘頭,在那眨眼之間,似乎望見一個穿商務大衣的背影,消失在了安全出口。
忽地,蘇稚杳氣息屏住,怔怔望著那個方向,心臟突然跳得很快。
距離太遙遠,她不確定。
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甚至不確定剛剛是不是真的有人從觀眾席離場。
她喘息越來越深,漸漸感到呼吸困難。
情緒複雜,如絲萬縷的如絲線緊緊纏裹在心上,無數個念頭在腦子裡亂撞。
指尖用力掐了下手心,痛感讓蘇稚杳清醒過來,她深吸口氣,回身,以肉眼不可見的迫切,邁開步子走下舞台。
小茸抱著那件厚白貂外套,等在後台,見蘇稚杳下來,便過去要給她披上。
蘇稚杳卻閃身從她麵前越過,一下舞台,便拎起長裙,匆匆地跑了出去。
“杳杳,你去哪兒?”外麵粉絲太多,很危險,小茸忙不迭叫上大為和裡奧,一起去追她。
蘇稚杳拎著冰藍色長裙,踩著高跟鞋,不顧形象地狂奔,生怕晚一秒就要錯過。
哪怕她都沒有確定那人是否真的在。
蘇稚杳一路奔到劇院大堂,站在層層繁複的水晶吊燈下,長發甩得淩亂,有幾絲沾到臉頰和嘴唇,優雅儘失,很有幾分狼狽。
她向四周張望,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
感覺爍亮的吊燈在頭頂天旋地轉。
怎麼都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隻看到幾個保安守在門口,寬敞明亮的大堂裡,隻她一個人呆呆立在中央。
“杳杳——”小茸他們追上她,氣喘籲籲地說:“觀眾就要退場了,你在這裡不安全,先回休息室吧,要找什麼,我幫你找。”
蘇稚杳喘著氣,卷翹的眼睫忽顫兩下,望著空寂的大堂,理智一點點歸位。
她真是著魔了,到底在想什麼,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
心裡說不出的滋味,仿佛剛經曆過一場海嘯,殘留下苦澀,然後,內心又回到一潭死水。
蘇稚杳頓時失去所有力氣,雙手垂落下去,長裙尾掉到地麵,她垂下眼,整個人如墜冰窖,拖著沉重的裙擺,麻木地往反方向,走得很慢。
“我走私人通道,你們不用跟著我。”
她氣息微弱,聲音很無力。
私人通道安全,小茸和大為裡奧麵麵相覷,見她低落想要靜靜,就沒跟上去。
通道長到望不儘底,像一條明亮的高速隧道,高跟鞋踩在瓷磚地麵,空得能聽見一聲又一聲的回響。
這種空落感讓人絕望,蘇稚杳看著眼前的路,忽然想不通儘頭在哪裡,她眼睛開始發澀,又流不出淚,難受得厲害。
蘇稚杳停住,慢慢蹲下來,臉埋到腿間,很用力地抱住自己。
三年都過來了。
現在怎麼就不行了呢。
不知這樣蹲了多久,蘇稚杳覺得自己能平靜了,她抬起臉,吐出一口鬱氣,重新站起來。
腿蹲得有些軟,情緒消耗後人也虛著,蘇稚杳昏沉沉走了兩步,一不留神,鞋跟踩到裙擺,人往前,驀地朝地麵衝過去。
一隻胳膊橫到她腰上,力道強勁,帶著她的身子往回一勾。
倏地,蘇稚杳後背撞進一個硬實的胸膛。
她還未從驚險中冷靜,就被空氣中淡淡的烏木氣息,引得陷入更深的驚愕。
蘇稚杳低頭,看到摟在她腰肢的手臂,握腰的那隻手青筋脈絡清晰,戴著腕表,小拇指有一隻銀色尾戒。
身體裡的血液突然停止流動。
蘇稚杳四肢都開始發麻,足足訥了半分鐘,冷不防地,在他的臂彎裡猛地回身。
下巴高高揚起,她極近距離地,對上了那張眉骨深邃的臉。
四目對視間,刹那暗流湍急。
蘇稚杳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斂住呼吸,她一瞬不瞬盯著他的眼睛,心中都是久彆重逢的激動。
卻見他遲遲沒有表情,那雙漆黑眸子是午夜不起波瀾的海麵,冷漠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根本沒有要和她相認的意思。
一團洶湧的熾熱被澆滅。
蘇稚杳心一截一截涼下,鼻腔泛酸,她無望地卸了勁,從他懷裡退出去。
“謝、謝謝……”蘇稚杳低著頭,艱澀地道出一聲生疏。
她偏開臉,慢慢回過身,朝自己的路走去。
在她回身的瞬間,賀司嶼那雙寂靜的眼眸閃了閃,再難掩住曆儘滄桑後的傷感。
——人家杳杳跟著你,是冒了風險的。
是,跟著他,就得要冒風險。
已經辜負了她的一段感情,要他怎麼再辜負她一輩子。
賀司嶼凝著她纖薄的背影,看著她越走越遠,克製著。
可麵對她,他永遠沒有理智可言。
他突然佯裝不下去,快步上前,拉住她胳膊,一把將她拽回到懷裡抱住。
蘇稚杳被摟過去,撞到他胸膛。
臉倏地埋在他大衣裡的襯衫上,男人滾燙的體溫包裹住了他,他壓下來,氣息灼熱地燙著她的耳朵。
蘇稚杳再忍不住,眼淚一下飆出來,咬住唇不想哭出聲,人在他懷中止不住地顫抖。
賀司嶼臂膀收緊,很用力地抱住她。
她一哭,他前一刻的自控力前功儘棄。
賀司嶼一隻手按著她的腦袋在自己身前,指尖陷入她發絲,唇抵著她耳畔。
嗓音不知何時啞透了,挾著微微的顫意,低柔而沙啞,對她說了重逢後的第一句話。
“這些年,過得好麼?”
他的聲音太催淚,蘇稚杳抽搭得喘不上氣,話也說不出,臉低埋著,一個勁點頭。
賀司嶼感覺到身前一片濕,閉上眼,摟她更緊,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撫摸她的頭發,安撫性地親了親她的耳垂。
他嘴唇的溫熱,惹得蘇稚杳敏感地抖了一下。
“你有……有想過我嗎?”蘇稚杳哭得透不過氣,哽咽著,嗓子都是啞的。
他廝磨在她耳邊,低啞地回答:“每天。”
蘇稚杳環抱著他的腰,淚水又流出來,他一句話,她忽然就失控了,不停往他懷裡擠,身子哆哆嗦嗦地,放聲哭了出來。
賀司嶼胸膛起伏著,臉壓到女孩子的頸窩,聞著她肌膚淡淡的香氣,唇貼過去,親她的頸,再親她耳廓,又去親到她的頭發。
他手指摸著她後頸的皮膚,聽著她可憐的哭聲,喉嚨乾澀,心臟鈍痛得難受。
委屈她的這三年,說任何話都不足以安慰。
她哭了很長時間,起初像個孩子大哭,慢慢地,聲音弱下去,變成了一抽一噎的嗚咽。
賀司嶼去摸她的臉,摸到一手水痕,他滑下去,手心捧住她下巴,輕輕讓她抬起頭。
她眼睛哭得紅腫,睫毛濕漉漉的,臉上的妝都被淚水染花了,所幸妝容淡,依然很好看。
鵝蛋臉小小的,白瓷般的皮膚細薄易碎,鼻尖泛著紅暈,水光瀲灩地望著他,肩膀一聳一聳。
賀司嶼深深看著她臉。
那日在機場遇見,她一頭黑色直發,戴著彆有幾分女人味的銀鑽耳墜,他就在想,他的女孩好像長大了。
現在看看,依舊是過去那個小女孩。
“杳杳。”賀司嶼指腹輕輕壓到她眼尾,拭去那一抹淚痕。
呼吸亂了,頭低下去,抵住她的額頭。
他氣息沉沉地,啞聲說:“我根本放不下你。”
眼前霧氣朦朧,蘇稚杳牽動嘴唇,想要對他笑一下,又因他的話感到無比心酸,很想哭。
眼神勾連在一塊兒,他們望著對方的眼睛,彼此都靜下來,呼吸一道接一道地交融著。
賀司嶼喉結滾動,欺身過去的同時,蘇稚杳也不再裝,雙手攀上他脖頸,仰高臉,迎上他壓下的唇,和他重重吻在一起。
兩人都沒有要慢慢來的意思,他放浪地去尋她的舌尖,她便張開唇給出回應,任由他進。
積忍三年的思念在這一瞬爆發。
賀司嶼一隻手捧著她後腦,深深吮著她柔軟的唇,另一隻隔著禮服,揉在她細柔的腰肢,水光盈盈間,掌心護到她後背,腿抵著她,壓她到牆壁上。
吻得發狠,吻到兩人都缺氧。
及時抽回神智,還在外頭,不能再過。
賀司嶼唇舌退回來,啄了下她濕潤的嘴唇,嗓音嘶啞,亂著喘息:“今晚還要回去麼?”
他在劇院,有房間。
蘇稚杳人酥著,微微睜開一點眼睛。
暈乎乎地望進他情濃的眸子,她毫不猶豫地搖頭,迷離的眼合回去,仰頭,貪戀又去親他的唇。
賀司嶼狠狠擁住她,用力得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裡。
在她的主動裡,忘情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