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方打算(1 / 2)

且說元春將寶釵請了來, 自是有話要說。

隻見她慢條斯理地摘下手上的指甲套笑道:“咱們家的姑娘都是再好沒有的,從前西寧王妃還誇過,榮國府便是丫頭也比尋常人家的小姐強呢。”

“我入宮多年,如今雖不知道家裡三個姊妹出落得如何,隻說林妹妹與你,原都是住在府上的, 當真是嬌花軟玉一般, 誰見了不誇呢。”

如今寶釵一聽有人把她和黛玉一同提起來,就心口窩疼。

元春覷了一眼她的神色,唇邊帶笑:“寶妹妹, 論理說,我與林妹妹是姑表姊妹, 與你是兩姨姊妹, 沒什麼親疏遠近之分。隻是如今, 在我心裡, 卻是更疼你的。”

元春招手將寶釵叫來身旁,拉著她的手說:“其實你比林妹妹,才貌又差在哪裡呢?無非是不像她似的有個好出身又有個好爹爹罷了。”

她歎了口氣:“聖母皇太後滿京城挑了這麼五個女孩, 都是貴戚出身,隻她與朱相國的孫女不是。”

“朱相國可是一朝宰輔,他的孫女自然格外有臉麵。可這朝中一二品的大官雖不多, 卻也不少,你道為何單單挑中了林妹妹入宮?”

寶釵低頭,隻覺得喉間像是堵了一顆青梅, 聲音發澀:“保寧侯夫人與林夫人有舊,故而極愛林妹妹,聖母皇太後又出自保寧侯府。”

元春搖搖頭:“不止呢,林姑父如今將要回京任戶部尚書,更是加封正一品太子太傅。”她見寶釵忽然臉色一變,便笑問道:“這是你們入宮前就明旨發了的,難道妹妹竟不知道?”

寶釵還真不知道。那幾天她絕足不肯往榮國府去。

後來又叫鳳姐兒跑來刺了她一回,更令她羞憤交加,越發不肯聽那邊府裡一點兒動靜。

薛姨媽倒是知道這件事,但怕再刺激女兒,於是緘口不言,也不叫家裡下人告知寶釵。

入了宮後自然更沒人會說給她外麵朝堂的事,所以寶釵還真是今日才知道。

她心中一震:怎麼會這樣!難道上天就這樣厚愛林黛玉?還嫌她出身不夠好嗎!如今居然要給她一個正一品大員的父親!

怪不得保寧侯府那樣看重她,原來並不是自己不如她,也隻是利益牽絆,全都是因為她有個好父親罷了!隻恨自己沒有個好爹好哥哥,所以才被人踩在腳下!

元春見她如此,愛憐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所以,好妹妹,論出身論家世你是不比林妹妹了,隻得事事靠自己爭氣出頭。”

這話雖是寬慰寶釵,元春卻也感同身受。

她是榮國府嫡出大小姐,若不是家中男兒皆是無能,父親更是十幾年還在從五品的官位上蹲著不動,她又何須在宮中這樣苦熬。

若是她也有個林如海那樣的父親,隻怕早早就封妃了。

寶釵用帕子按了按嘴角,調整了下狀態,這才平靜恭敬道“多謝貴人指點教導。”

元春一笑:“可不隻是指點你,我這裡且有你的前程呢。”

寶釵一愣:今兒是什麼日子,人人都要拿著前程來跟自己說話。

元春語氣極為緩和:“賢妃娘娘為人賢良和善,膝下三皇子更是十分孝順知禮,論才能也是高出世人。隻是上頭有大皇子和二皇子,所以藏拙不顯罷了。”

寶釵立刻就明白了。

榮國府竟然將寶壓在了賢妃和三皇子身上!

可且不說身為嫡長的大皇子還在上麵,便是寵冠後宮的貴妃,也比賢妃的能為強不少呢。

寶釵當然不敢露出來這些意思,隻是如尋常女兒家一般漲紅了臉不說話。

元春見她如此,隻當她是端莊羞澀,倒也滿意,再次拍了拍她的手:“咱們是至親姊妹,豈有不互相拉扯的道理。此事你且先放在心裡,彆走漏了風聲。”

寶釵再三謝過元春,這才領了元春賞的兩味點心回了合喜宮。

屋內一片漆黑,季婉婉已然睡去。

薛寶釵借著外頭月光和燈火看著鏡中的臉:總有一天,她要靠自身,讓林黛玉商嬋嬋給自己行禮問安!才好報這幾年折辱之仇。

那麼究竟要選哪一位皇子就很值得考量了。

身為嫡長子的大皇子她是不需要想了,有的是人虎視眈眈盯著。而皇後也十分小心,如今大皇子也隻有一位正妃一位側妃,都是京中親貴之女。

皇後更是稟明了陛下,在嫡子出生前,不給大皇子宮中放人。

那麼貴妃的二皇子和賢妃的三皇子就得好生思量一番了。

便是日後不能做皇妃,也得做個親王側妃上得了玉牒才是。

寶釵之事便暫且按下不提,隻說此時夜色已深,上元的熱鬨也已然露出凋零之態。

黛玉照例由商家的馬車送回榮國府去。

在車上,商嬋嬋還把玩著那隻五鳳朝陽釵笑道:“從前仿佛見誰也有個差不多的。”

黛玉點頭:“鳳姐姐就有一個,當日過保寧侯府便帶著。”

商嬋嬋自然記得鳳姐兒有此物,此時隻是要扯出鳳姐兒來,好問問黛玉鳳姐兒近日如何。她可是在謝翎跟前替王熙鳳說了好話的。

黛玉笑道:“鳳姐姐近來倒是轉了脾氣,肯保養自身,連管家之事也放下了。可見從前不過是一葉障目,如今才好了。”

商嬋嬋不由咋舌:黛玉可不像她一樣熟知劇情。但就憑她在旁瞧著,就看得出鳳姐兒所行並不智,外頭瞧著轟轟烈烈,卻隻是平白為人做嫁衣。

由此便可見黛玉何等聰慧了。

黛玉這一夜雖勞累了些,卻是心裡歡喜,話也較往日多了些,笑道:“說來這些首飾來來回回不過這些樣子。我瞧著謝公子贏來的那枚玉佩,璉二哥哥也有一塊呢。”

商嬋嬋嘴角微抽:賈璉的漢玉九龍佩,王熙鳳的五鳳朝陽釵,卻分彆被謝翎和林黛玉贏了來,難道真的是姻緣天定,謝翎要做她林姐夫不成?

以謝翎那樣沉默嚴肅的為人,連荔容郡主要跟他比試都得三催四請的,今兒竟然巴巴跑下去贏這酒樓的彩頭。果然是瞧著林姐姐去文試,所以才去武試的嗎?

可書中那枚九龍佩可是叫賈璉浪蕩隨意拴在手絹上給了尤二姐,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商嬋嬋胡思亂想起來。

且說黛玉回了榮府後,正趕上賈母那裡仍在吃宵夜說笑。寶玉和三春都陪在一側,見了黛玉回來,紛紛請她說一說今夜的見識和各色燈謎。

黛玉是過目不忘的記性,那九十九個燈謎許多雖未讀完便猜了出來,但至今也還記得大半,於是反自己借此新擬了一些燈謎來,叫寶玉等人猜。

寶玉雖然四書五經不行,但這些詩詞歌賦還是挺靈的,兄弟姊妹一同猜謎,笑語如珠。

賈母在上麵看得也是十分歡喜。

如今她看黛玉可是怎麼看怎麼愛。

林姑爺即將回京,四王八公家不消說,連許多從前疏遠了的舊故也借此來走動。

誰不知道林家人口凋敝,如今倒隻有榮國府這個嶽家是近親了。

隻一點,林如海的官位日高,黛玉跟寶玉的身份就懸殊了些。賈母不由嗟歎,要是寶玉出身大房長子能襲爵就好了。

好在兩個孩子有自幼的情分,寶玉又是格外聰敏,天生帶玉的造化。隻要林如海肯教導提攜,還怕日後沒有前程?

說不得林如海也想讓玉兒嫁個知根知底的人家呢。

賈母這裡看著諸人說笑,王夫人隻看著刺眼,如今卻又不敢得罪黛玉,隻好借口去瞧薛姨媽走出來,然後往梨香院訴苦去了。

薛姨媽孤零零的過元宵,也是說不儘的愁苦。那薛蟠這個兒子雖有卻跟沒有一樣,早就不知道去哪裡花天酒地了。

王夫人便勸道:“隻有個房裡人可不成,來日給蟠兒找個媳婦,自然能約束他了。”

薛姨媽點頭,心裡卻想著再拖兩年,若是寶釵有了出息,薛蟠自然好找個有出身的姑娘。

這裡王夫人也隻抱怨道:“你明白我的心,是不願意林姑娘入門的。就寶玉的親事,我本寫了信回咱們家,誰知道哥哥那邊一直就敷衍著不曾回信兒。必然是趙氏挑撥的。”

薛姨媽不肯跟她一起說嫂子的長短,於是隻勸道:“寶玉還小呢。且那樣聰明伶俐,等讀出個功名來,還愁沒有好女孩?”

王夫人不願接話,她瞧著寶玉這功名實在是很懸。

薛姨媽繼續道:“當年你與嫂子不太和睦,如今既然有事要求她,低低頭又怎的。現哥哥官位做的高,那些金玉之物倒是俗了。況且咱們王家從前專管外頭的進貢朝賀,哪裡又缺錢缺寶貝了?”

“倒是你若有些名家字畫或者古物之類的,正合了哥哥嫂子如今的心呢。”

王夫人冷笑道:“自家兄妹原來還是要錢才肯辦事。況且我有的都是從王家帶了來的,難道再送回去不成,也不像話。這府裡所有的但凡珍貴些的都在老太太手裡捏著呢。”

“偏老太太也糊塗,我聽周瑞家的說,年節下老太太給了林姑娘一幅畫,說是名家手筆,價值連城。自家兒孫一大把,全都凍貓子似的沒人看顧,卻隻向著外人。”

薛姨媽也不愛聽林家的事兒,於是淡淡的安慰了兩句,姐妹倆也就散了。

如今且說元宵之夜,黛玉回府後與諸位兄弟姊妹說笑。

她現在心意豁達,視寶玉如三春一般,並不格外親近,隻是隨意說笑,倒讓寶玉納悶。

他看著言談灑脫了許多的黛玉,惘然若有所失,癡癡想道:“從前林妹行動就惱我,我略有些不妥便惹了她落淚。可如今,她待我雖是十分隨和,卻不像我認識的那個妹妹了。”

他在這裡胡思亂想,麵上便呆呆的,不似往日愛笑。賈母到底還是將寶玉最為疼愛,以為他困了,於是便叫諸姐妹散了,獨自己帶著黛玉一同睡。

寶玉回到屋內,襲人迎上來,覷著他的臉色道:“好好的年節下,二爺怎麼倒不是歡喜的樣子?”

寶玉便將自己心思與襲人說了,隻悶悶不樂:“我與林妹妹倒像是生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