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出手(1 / 2)

且說王夫人這驟然一暈,在場諸人當時就驚了。

尤以周瑞家的心拔涼拔涼的:主子一暈說不得話, 那賈母等豈不是都要衝著她這個奴才來?對著王夫人還好說個問, 對自己肯定就是審, 那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心腹,如何不明白王氏外寬內狠的性情。今日但凡自己敢吐口說了實情, 以後肯定是個死!

所以周瑞家的隻是咬緊牙關,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不能說那畫的下落, 那日後王夫人說不得還能伸手救她一救。

而邢夫人則恨不得當場跳起來揭穿王夫人:假的肯定是假的!王氏你要是“哐當”磕下去也罷了,這緩緩倒地的動作哄傻子呢!

倒是鳳姐兒覺得這副場景格外熟悉, 還有誰這樣倒下來著?哦, 這不是當日領聖旨的寶釵嘛。區彆在於寶釵當天是真的暈了, 而王夫人則是拿來應急。

果然都流著王家人的血,萬事皆可一暈了之。

在王夫人倒下,諸人念頭各異卻還未及行動的瞬間, 唯有鳳姐兒動了。

王熙鳳向來是個行動派, 動作比思維還快, 腦子轉什麼念頭並不妨礙她肢體先行一步。

隻見她“哎喲”一聲搶身過去,立刻擠開了扶著王夫人的金釧兒:“姑媽!姑媽!你說這好好的怎麼能暈過去呢。可是最近管家太累了?都怪我這些日子幫不上忙,叫姑媽生生累暈了。”

她裝作情急,連二太太也不叫了,隻叫姑媽, 邊說還邊將王夫人一陣搖晃。

隻見王夫人的眼皮微微發顫,便更加篤定她是裝模作樣。

賈母開口道:“鳳姐兒,彆隻顧搖晃你太太。叫人……”

鳳姐兒情知賈母也不願當眾丟臉, 如今王夫人肯暈,賈母倒好順水推舟叫人將王夫人抬下去請太醫。

想來林如海這樣的君子,又是妹夫,總不好追在後頭定暈了的嫂子的罪名。

王熙鳳心口一跳,那王氏這次豈不是就逃了過去?那怎麼行!

她心念電轉,忽然想起自己荷包中有一物。於是隻做焦急的樣子截斷賈母的話:“老太太彆急!這暈過去可大可小,倒不好冒然搬動的。”

說完不待賈母子再開口就做恍然大悟狀,拍手道:“正好我這幾日頭疼,隨身帶著那薄荷膏子呢。”

說著便從荷包裡取了個泥金小盒出來,根本不等金釧兒動手,鳳姐兒自己就用那養的長長的指甲挑了幾乎大半盒薄荷膏子,不由分說就全抹在了王氏鼻下。

這薄荷膏子極為辛辣,一點子便要叫人打好幾個噴嚏。

何況鳳姐這海量下去,王夫人哪裡忍得住,立刻轉醒過來,拿著帕子捂住口鼻打了數個噴嚏,流了好些眼淚才止住。

鳳姐兒笑著拍了拍胸口:“阿彌陀佛,太太你可嚇死我了。”

鳳姐兒這一番作為,王夫人如何不懂是在坑她。但她想不明白,鳳姐兒作為王家女兒,自己的內侄女,怎麼今兒竟反了水!

於是憤恨之下,王夫人便一把抓住鳳姐兒的手,指甲都嵌入了鳳姐兒的手背,一字一頓:“鳳哥兒,你很好!”

鳳姐兒知道從此後跟王夫人也算是反目了,於是隻是一笑,格外明豔照人:“我好不好不重要,太太這下好了,才是真的好呢!”

王夫人被她噎的夠嗆,而鳳姐兒隻是不動聲色甩脫了王氏的手,在賈母跟前跪了,滿麵擔憂,好似一個貼心的侄女一般替王夫人“申訴”。

“老太太彆惱,二太太也不是故意暈過去的,隻是平白受了這天大的委屈一時想不開才倒了下去。”

又轉頭對王夫人懇切道:“如今還請太太先不要委屈了,隻將畫拿出來便有個青紅皂白了。”

旁人不知道,鳳姐兒卻是這裡最清楚那張畫去向的人。

恐怕連賈母也想不到王氏膽大到如此地步,敢拿了黛玉的東西做人情送給王子騰!

想到王氏將要麵臨的一切,鳳姐兒就樂不可支。

於是繼續火上澆油:“二太太自然是一片孝心,隻是怕那些小蹄子不懂事作弄林妹妹的東西罷了。還請老太太聽二太太分辨兩句呢。”

鳳姐兒這看似替王夫人開脫,其實在給賈母和賈政拱火兒的話一說,王夫人險些真的暈過去。

賈母盯了王熙鳳一眼。

這些日子鳳姐兒推脫不肯管家,賈母也早有些疑惑。今日之事便可明明白白看出,這姑侄兩個竟不知為何鬨掰了。

隻是鳳姐兒也不懂事,偏在今日揭穿這王氏,鬨得全府上下沒有臉!

待來日也要好好敲打一下才行,隻是今日暫且顧不上。

於是賈母隻是揮揮手,示意鳳姐兒起來。

王熙鳳如何不明白今天算是在賈母和王氏跟前落了把柄,於是隻是低眉順眼的起身站到後頭去了——橫豎她表演完了,剩下的隻看熱鬨即可。

倒是旁邊邢夫人雖然正麵作戰挺靈,但聽這些陰陰陽陽的話卻有些腦子不轉彎。

聽鳳姐兒這番話,還以為她真的是向著王夫人說話,氣的隻扭帕子。

鳳姐兒站回來時正好看見邢夫人氣的臉跟帕子一樣扭曲,於是心裡一動,站在邢夫人身邊低聲道:“太太,我這是向著您幫您出氣呢。您隻看著就知道了。”

邢夫人一怔,看向垂首站著的鳳姐兒,有些不能置信。

鳳姐兒隻是在陰影裡扯了扯邢夫人垂下來的袖子,繼續道:“太太,這樣一來,說不得您能進來管家呢。”

邢夫人正在蒙圈,忽然看到王氏冷冰冰瞪著鳳姐兒,一下子福靈心至明白過來:原來鳳姐兒剛剛不是擔心,是要把這做作的王氏弄醒!果然是她的好媳婦!是他們大房的好媳婦!

邢夫人還在這裡樂呢,賈母那裡已經厲聲道:“王氏,你今日非要將我榮國府的人丟儘了才算嗎!”

賈母是何等人精,能看不出來王夫人是假暈?

若是沒有鳳姐兒那一出,為了榮國府的顏麵賈母說不得真的叫人先將王夫人扶走,然後私下妥善處理,來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偏偏鳳姐兒跳出來,讓賈母的想法當場宣告破產。

這下在場諸人哪怕最呆板的賈政也看出來王夫人是假暈了,何況宦海沉浮多年的林如海。隻看林如海臉色放沉,便是王氏現在拿了畫出來,賈母也不能再讓這件事兒隨意的過去了。

誰成想,王氏她根本拿不出畫來。

王夫人情知今日再不能避,索性咬牙直接道:“老太太,原是兒媳豬油蒙了心,叫人挑唆一時錯了主意。想著林姑娘既然回了家,那副畫白白掛在那裡,便叫人送了王家去。”

賈母:……

賈政:……

彆說他們母子,連等著看熱鬨的邢夫人都臉色一變,露出吃驚的神色來:王氏她還真敢乾!彆說這是人家林姑娘的物件兒,便是賈家的,你也不能悄沒聲的就送到你娘家去啊!

邢夫人開始心疼起來了:這,這以後都該是她大房的啊,就算她摸不著,看看也是好的,怎麼就去了王家呢!

王夫人不等賈母發怒繼續哭道:“可老太太也要體諒我一片心。元春在宮裡熬了這些年才是個貴人。眼瞧著我二哥位高權重,我這個做娘的自然要為她爭前途,所以才行了這糊塗事。”

“況且我並不知那是商大姑娘送來的,隻道是老太太給了林姑娘的,想著林姑娘既然沒帶走,隻怕是不稀罕了的……”

“住口!王氏你好生糊塗!竟乾出這樣的事來。”賈母怒聲喝止,一時也被王氏蠢得無話可說,不由得氣急麵白起來,鴛鴦連忙上前來扶著。

賈政更是坐不住站起身,滿麵羞愧甚至流下淚來,對著賈母道:“母親不要為了這愚婦氣壞了身子,否則我這做兒子的如何經得起。”

又轉頭對林如海作揖道:“賤內行此事實在是委屈了外甥女,還望妹夫寬恕一二。”

賈政為舅兄,林如海也不能坐著受他的禮,於是起身扶了賈政道:“此事二舅兄並不知,何必如此屈尊,我倒不敢受這禮。”

這話雖是客氣,但在賈政聽來更是刺耳。他從來覺得自己自尊自重,不跟賈赦賈珍之流同流合汙,在這偌大的賈家那當真是一朵高潔傲世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

從來隻有他秉承禮儀之道指點彆人,教訓子侄的,如今卻為了王氏這個蠢婦給妹夫親自賠罪行禮,賈政心裡早就窩了多少的火隻發不出來。

要不是顧忌著王家如今勢大,元春又在宮中,賈政簡直想休妻的心思都有了。

賈政此人,正是那典型的,誰扒他的臉,他就恨不得扒誰的皮。

王夫人從前溺愛寶玉也好,對賈環這個庶子冷待也好,賈政雖頗有微詞但也並不如何在意。

但唯有這次,王氏在他臉上抽了個脆響的,賈政才當真惱恨到骨子裡,從此夫妻之間便再不可能和睦了。

林如海何等睿智之人,隻聽王氏說那幅畫已然送去了王家,便明白,今日除非是徹底與榮國府撕破臉,老死不相往來,否則那幅畫是要不回來了。

此事榮國府橫豎已經在林家這裡丟了臉,更是得罪了林如海。那麼隻能將損失降到最低,絕不可能再上王家的門去討要那畫,以至於丟兩份人,再將王子騰給得罪了。

要是王子騰知道王氏拿保寧侯送黛玉的禮給自家,當然也要惱的。

那賈家可真是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

以賈母的為人心性是斷斷不肯的。

果然隻見賈母歎了口氣,放低了姿態,對林如海極為溫和的說了幾句話。見林如海隻是淡淡不接口,就又哭起了賈敏。

總而言之,就是要林如海不要再聲張,將此事的影響隻限於今日此地。

林如海蹙眉不語。

賈母又對黛玉道:“我那裡古籍字畫儘有呢,玉兒隻管去挑,多少都隨你拿了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