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妃之事(1 / 2)

且說保寧侯府諸人用過晚膳後,保寧侯又將長子和幼女留了下來。

商鐸因道:“行了, 那些詩書都是小巧, 如今還有正事呢。馳兒,忠順王府的事兒你想好了?”

商馳點頭, 對商嬋嬋道:“明日妹妹入宮, 便替我給太後娘娘帶個口信吧。”書信總是有可能落入旁人手中, 最謹慎的還是口耳相傳。

商嬋嬋精神一振:“大哥隻管放心交給我,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會記錯, 必定完整告知娘娘。”

商馳先誇了妹妹一句, 隨後又接著道:“你學問上也得有這個心, 記著,下月我還要考你的。”

商嬋嬋又萎靡不振起來。

商鐸見兒女打言語官司倒是覺得有趣, 次日下了朝, 因與林如海一同出宮, 路上便閒談起來, 說起了此事。

林如海便讚道:“子承雖然年輕,但素日行事實在穩妥。如今公務之餘,還肯教導弟妹, 果然是個長兄風範。”

商鐸搖頭:“你信他?他無非是喜歡為難人罷了。”

林如海一笑。

商鐸繼續道:“你不知道,我那女兒打小體弱, 小時候除了說不肯喝藥竟是從不開口說話的。後來越發連苦都不喊了,遞過去什麼便喝什麼,每日隻是自己縮在一處坐著發呆。”

他歎了口氣繼續道:“前年更是大病一場,我們都以為留不住了, 誰知倒是否極泰來,慢慢好轉起來,如今才會說會笑的。所以這功課上頭,我們也從未要求過她。”

林如海想起黛玉,也有些感同身受,便與商鐸探討起了宮中太醫與京中名醫,越發要上心為女兒調養身子。

而商嬋嬋此時卻在鳳景宮中。

今晨入宮後,她又以完成商馳的囑托為借口,一早來了商太後宮中,再次順利的完成了翹課。

說來也巧,商嬋嬋與商太後說完沒多久,就見碧珠走了來:“回娘娘,賢妃宮中說下午請諸位姑娘過去用點心。”

商嬋嬋笑嘻嘻:“可見不能背後說人,真是說來就來。”

商太後頜首:“無妨,下午你們便過去吧。”

皇上新帝登基,自然是勵精圖治,彆說大白天往後宮轉悠了,就算是晚上,一個月也有十來天不翻牌子。

所以後宮嬪妃長日無聊,總要尋出些事來做,彼此串門子是儘有的。

宮中雖沒有公主,如今卻有了幾位貴女讀書,這些嬪妃們便有時派人往太後宮中下請字,將這幾位姑娘請來吃點心說話。一則是捧著太後的麵子,二則以這些姑娘家的出身,多親近些自然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況且也不是誰都有臉來請的,不是一宮主位也沒有資格。

當然一宮主位之上,貴妃也不敢往商太後宮裡來找難堪。

於是也隻有賢妃並七八個嬪位娘娘,輪番來請。

如今賈元春新封了德嬪,雖還未行冊封禮,但宮中已經改了稱呼,也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今晨黛玉照常與商嬋嬋一道入宮,在馬車上還說起了此事。

陛下欲晉賈元春為德嬪之事雖前日才在宮中傳出口諭,但奈何這個德嬪背後隱含的意義太重,幾乎就是封了個四妃出去。

於是宮中諸嬪眼睛紅成一片,各宮瓷器碎裂之聲此起彼伏。

德嬪眼見得要平步青雲,自然有要討好的太監跑到榮國府去報喜,於是這些日子頗為愁苦的賈家倒是因此恢複了些精神氣。

昨日鳳姐兒更因此事往林府去拜會黛玉,說是賈母要以此等喜事自家樂一樂,請黛玉去玩。

當然賈母也不會傻的如今榮國府還在丟臉的風口浪尖上,就辦什麼宴席,不過是自家擺一桌,以此為借口想再跟林家父女親近罷了。

彆說林如海不可能同意,黛玉自己也拒絕了。

鳳姐兒心裡明白,並沒有強求,隻是儘責任通知到就走了。

因馬車上時間短,商嬋嬋隻道待晌午女課完了,便請黛玉教她作詩。

如今商嬋嬋既從太後宮中回來,便來明淨堂尋黛玉。

卻見不隻黛玉,連荔容郡主與大長公主的孫女文杉也在。

春日時氣反複,黛玉和商嬋嬋因體弱倒是格外注意保暖與調養,並沒有生病。倒是一向身子極好的朱芸娘一時染了風寒,今日報病不曾入宮。

楚家的女兒一貫不與她們幾人一道,下課後便自行回了楚太後宮裡。剩下的便都在這裡了。

“今兒好齊全。”商嬋嬋笑道。

因諸女所擅之物不同,所以往往下課後就去尋各自的夫子請教。

文杉笑道:“我與林妹妹今日本約了要一同去古夫子那裡練琴的,偏雲珠姑姑說中午賢妃娘娘有請,那便隻得下午了。又聽林妹妹說要教你作詩呢,我們便也跟著學學。”

文杉最擅字,一筆小楷寫的格外端正漂亮,餘者所好便是同黛玉一起練琴。

這作詩上,她自問隻得個平仄虛實不錯,卻沒什麼詩才,往日見了黛玉的詩詞覺得甚好。如今聽黛玉要教商嬋嬋,便也起了興致。

荔容郡主擺手:“可彆帶我,我不愛這些詩啊文的,不過在這裡等著你們到時候一道去瑤華宮罷了。”

林黛玉便伸手向商嬋嬋要詩:“你說昨兒被家裡兄長考教了,也被逼著做了一首。且拿來我瞧瞧再說。”

商嬋嬋低頭:“這個也不必,林姐姐隻管當我是從零開始。”

荔容郡主來了興趣:“快拿出來吧!你若不寫出來我們看,我就去找吳夫子告狀了,說你上午是無故逃學!”

吳夫子最是個嚴厲的,不管你是郡主還是太後娘娘的侄女,但凡無故逃課都是要罰抄寫的。今日還是雲珠幫商嬋嬋混過去的。

商嬋嬋隻得走到桌前:“也不是不給你們看,隻是怕你們笑我。”

文杉抿嘴笑道:“商妹妹還與我們謙虛?保寧侯爺是狀元郎,聽說令兄也是老聖人欽點的探花,他們瞧你的詩不好,隻是眼光太高罷了。就如同林妹妹,在我看來,都如同謝道韞在世,還隻謙虛說自己不過隻上了一年學,些許認得幾個字呢。”

黛玉一笑:“那時候咱們才見,難道我要說自己才高八鬥不成?再者,你也來說我?也不知道是誰,當日卻說自己隻會寫兩筆字隨意撥兩下琴罷了。”

商嬋嬋看著兩位才女互相取笑,更加鬱卒了:都怪古人這等不喜炫耀隻會謙虛甚至貶低自己的社會風氣。

問題是商嬋嬋並不是謙虛,隻是她年紀最小,當日輪到她自我介紹時,大家已經把這些話都用完了,於是她的實話也被當成了客氣話。

商嬋嬋既然真心想請黛玉教導,自然還是要展露一下自己現在的水平,正如那醜媳婦早晚要見公婆。於是她便走到案前,早有一位良使替她磨墨鋪紙,隻等她落筆。

然而她還是準備垂死掙紮一下,於是邊寫邊為自己辯解了兩句:“我這首五言,不但是首詩,還是個謎題呢。而且,我才學詩不久,這首是仿寫的王安石的梅花。”

正是那首著名的:“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

文杉跟黛玉幾乎同時點頭,黛玉便道:“若是新學作詩,王介甫的詩和王摩詰的詩原是五言律詩裡頭極為規整的,正該先揣摩這些呢。若是一開始便落了溫飛卿之綺靡,李義山之隱僻倒是難以再學,隻陷在裡頭了。”

商嬋嬋終於磨磨蹭蹭寫完了自己的詩,又拿起來吹了吹墨,這才道:“姐姐們真的要看?不如算了吧,我大哥給我的考評可是慘不忍睹。”

黛玉跟她最熟,此時早已伸手拿了過來笑道:“說的好可憐,哪就至於這般了。不過是他們男人家的自傲罷了,殊不知多少女兒比那頂管束帶的男人都強呢。你給我們瞧,我們來誇你可好?”

然而當她看了商嬋嬋的詩,頓時陷入了沉默。

隻見這張灑金梅花簽上寫了一首沒有題目的五言。

“庭中數株綠,隨風隻搖擺。

遠看似蒲扇,蒸食異香來。”

黛玉:不知被模仿的王安石本人是什麼心情。

她與商嬋嬋相識已有幾月,隻是這數月間發生的事情何其之多,兩人還真沒有好好探討過學問,平素也隻一同上女課罷了。

但在黛玉看來,商嬋嬋頗為機靈,言談也來得,學問自然不會差。

但如今看著這首詩,才明白,商嬋嬋竟不是謙虛!

荔容郡主倒是不驚訝,先開口道:“這寫的肯定是芭蕉,嬋嬋你這謎也太好猜了。不過你這麼一寫,我還真有些想吃芭蕉葉子墊在下頭蒸的江米糕,比起粽子又彆有風味了。”

商嬋嬋大有知音之感:“正是。我也是想著江米糕才寫了這首詩。”

黛玉:不,這不是詩。

她當然誇不出口,隻將梅花簽遞給了同樣震驚不已以至發呆的文杉:“文姐姐先誇吧。方才姐姐還說商妹妹謙虛呢。”

文杉:……咱們一同練琴的情義你竟全不顧了?轉手就將這難題甩了給我?

見商嬋嬋眼睛亮晶晶看她,文杉輕輕咳了兩聲才道:“嗯,這首五言,倒是,倒是……清爽。”她艱難地吐出一個形容詞。

恰逢此時賢妃宮裡的掌事姑姑親自來請諸位姑娘,黛玉和文杉才如蒙大赦,將這首詩越過不提。

如今隻說商嬋嬋,再次來到賢妃宮中,心情已是截然不同。

她從前也是吃過賢妃娘娘的席,但那時也隻覺得賢妃溫和淡泊,說話從來慢條斯理的,對比柳貴妃的人品,對賢妃還頗有好感。

誰知道她竟轉身就能這樣算計自家!

於是下午再次踏入瑤華宮中,商嬋嬋就換了一種審視的目光。

還悄悄囑咐黛玉,讓她小心賢妃。

若賢妃母子真是裝出來這般無野心也罷了,但既然背後是謀求皇位的心思,那貴妃和二皇子知道求娶黛玉的好處,難道賢妃母子便不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