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手疾複發(1 / 2)

待謝羽冊斬碎地上的玉後, 商鐸對他伸手:“親家,這把劍倒是古樸有趣, 可否借我一觀?”

謝羽冊並未用宮中的寶劍,而是用的兵部一把無鋒重劍,用他的話來說, 天子麵前, 不好動用利器, 用這種無刃之劍即可。

皇上對他的恭謹表示了讚揚。

此時商鐸見了有趣, 要借劍一觀, 作為親家, 謝羽冊自然也不會吝嗇,當即遞出去。

誰知保寧侯才拿在手上,便臉色突變,右手一墜, 然後失手將劍掉在地上。

皇上哈哈一笑:“舅舅雖是文人, 但從來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今兒是怎麼了?難道這劍真的這樣沉?”

皇上本是打趣, 誰知卻見商鐸麵色一片蒼白,額頭上沁出大顆汗珠來, 片刻才勉強開口道:“臣失儀了。”

當今不由關切道:“舅舅怎麼了?可是身上不痛快?不如朕召太醫來給你看看?”

商鐸忙笑道:“皇上厚愛,臣銘感五內。然在禦書房召太醫,傳出去便是臣的僭越。請皇上放心,臣不過是手上一時無力罷了。”

說罷便指了一事急匆匆的告退。

謝羽冊見商鐸退走,這才道:“皇上,這兩個月來, 保寧侯曾派人來臣府上取過幾次傷藥。”

謝家世代為將,自然有些秘傳跌打療傷方子。

反而宮中皆為貴人,少有刀兵之傷。太醫院這方麵的藥物所藏並不多。

皇上一怔道:“當真?”

謝羽冊頜首:“臣不敢欺瞞陛下。”

皇上疑惑道:“難道是當日被父皇剪子擲傷的症候未痊愈?然這三個月來,舅舅幾乎都未曾離宮,看起來也並無異樣。”

雖說許多親貴都可以用名帖請太醫往府中去看診,然在宮中,要動太醫,哪怕商鐸也得跟皇上報備一番才是。

可據皇上所知,商鐸每天神采奕奕的工作,並無病態,更不曾請示自己看太醫。

這三個月來,太上皇駕崩,皇上親政,商鐸日日相伴在側,事無巨細都為皇上操持。

尤其在皇上服喪的前二十七天,更是事必躬親,連金佑都感歎,保寧侯爺在,自己都沒事乾了。

謝羽冊老老實實搖頭:“那臣便不明白了。”

皇上細想了想,臉色忽然一變,將金佑叫來問道:“保寧侯這些日子有沒有往太後宮中去?”

金佑忙道:“商侯爺確實往太後宮中請過幾次安。”

皇上麵色沉重,歎道:“是朕疏忽了。估計是舅舅恐朕擔憂,強撐著不肯在朕跟前露出病來,私下往母後宮中看太醫去了。”

謝羽冊沉默半晌才歎道:“論理,臣跟保寧侯乃親家,應當舉賢避親。然臣摸著良心說一句,論起對皇上的忠心,保寧侯當真是頭一份,遠非臣等可及。”

皇上怔怔坐了半晌,這才指了金佑道:“晚間,你去母後宮中,將那位前太醫令叫了來,朕要親自問他話。”

跟商嬋嬋第一次見這位老太醫一樣,皇上見他一副老態龍鐘的模樣,也有些懷疑:這老眼昏花手腳亂顫的,當真能看準病?

於是也不先問話,隻叫這老太醫上前來給自己請平安脈。

隻見這太醫抖著手摸了一會兒,便道:“皇上近日氣虛生火,肝木過旺,想必有些口舌發苦,夜間難安。”

“餘者並無大不妥。微臣這裡開兩幅藥,皇上喝與不喝都無妨,左右就是調養的方子。倒是皇上放寬心更要緊些。”

皇上見他口聲簡斷,說話利落。不似太醫院旁人生恐遭禍,什麼話都裡外裡說一遍,尤其愛將症候誇大,隻待治好後彰顯能為。

於是皇上心中有數,收回手來笑吟吟道:“既如此也罷了。隻是朕還有一事要問你,務必從實答複。”

老太醫眼皮都耷拉下來了,看不出什麼神色,隻道:“皇上要問什麼,臣自然知無不言,不敢欺瞞主子。”

皇上屏退了眾人,唯留了金佑在屋內。

然後問道:“當日你給保寧侯看過手傷,他傷勢到底如何?”

老太醫頓了頓道:“太醫院的脈案是未傷及筋骨,隻需靜養即可。”

皇上心口一沉:“脈案如此,那實際上呢?”

老太醫聲音蒼老,落在耳朵裡難免有些刺耳,皇上聽著尤甚:“利剪鋒銳,先皇擲出的力道又大,保寧侯當日以手相擋,自然是傷筋動骨的。”

“且商侯爺為人固執,不肯好生休息用藥。莫說微臣醫術淺陋,便是華佗扁鵲在世,也救不得不遵從醫者囑咐的病人。”

“以後定然會落下病根不必說,就算是現在,但凡陰雨天,商侯爺都疼痛難當,曾數次往太後宮中向微臣索藥。”

“偏生侯爺現在還不肯休息,那麼待日後年歲增長,定會更加厲害,估計過兩年連提筆寫字都難了。”

皇上臉色驟變,聲音跟著一厲:“當日朕信你是宮中服侍多年的老太醫,又得母後重用賞識,所以隻將保寧侯的傷交給你醫治。”

“那脈案上也明明白白寫的是無礙!現在你卻跟朕說他的傷這般嚴重,你竟敢犯欺君之罪!”

老太醫慢吞吞顫巍巍的跪了,一張蒼老的麵容上也瞧不出什麼害怕的神色,隻是道:“保寧侯執意不肯叫臣據實寫在脈案上,太後娘娘也吩咐下來,臣不敢不從。”

皇上的臉色陰沉如同欲雪的天。

而此時太後宮中,商嬋嬋正抱著太後的貓大菊花,給太後念一本閩地遊記。

商太後倚在萬福閃緞靠褥上,微眯著眼睛細聽。

直到商嬋嬋告一段落,太後才歎道:“本宮十幾歲便入了皇宮,從此後這幾十年都是這四四方方的天。這些景,隻好在書上聽聽罷了。倒是你這孩子,這山川日月,以後都好出去看看的。”

商嬋嬋點頭,見殿內靜悄悄無旁人,這才輕聲問道:“姑姑,皇上將韋老太醫召了去了。”

太後如常含笑:“瞧你這欲言又止的樣子,終究還是年輕,不夠穩重。”

商嬋嬋把手裡的貓放在地上,然後也蹭到榻上去坐在太後身邊,豎起兩根細白的手指,悄聲道:“姑姑,今日咱們家要犯兩個欺君大罪,我再穩重也免不了擔心的啊。”

她所指的兩個欺君大罪,第一便是賈寶玉那塊通靈寶玉。

砸不碎的真玉早就讓一僧一道帶跑了,都不知道在天上還是在人間。

方才謝大將軍砸碎的那塊,不過是保寧侯府的匠人,照著圖紙做出來的。

商駿確實是下江南了,但隻不過在江南優哉遊哉轉了兩圈,公費旅遊了一下又回來了。

而另外一樁欺君之罪,自然就是商鐸的病情。

當日先皇那一剪子,雖然給商侯爺紮的是鮮血淋漓,但其實並沒有傷筋動骨。

保寧侯這三個月神采奕奕的上朝,並不是皇上以為的逞強,而是真的活蹦亂跳。

隻是商鐸早萌生急流勇退之意,便用這三個月,小小布了一個局,引皇上疑心。果然皇上今日召了韋老太醫去。

太後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無妨的。難得你爹不是那等叫權勢迷了眼的人。不然過了今年,他便是想要霸著宰相之位不下來,哀家都要將他錘下來。好在他自己不糊塗,還知道裝病躲懶。”

世上最了解當今皇上性情的,也就是商太後姐弟倆了。

皇上為人心性狹隘刻薄,愛憎分明。喜歡一個人時,怎麼看都是好的,然而一旦生了厭惡之心,對方怎麼做就都是錯的。

隻看他對從前的柳貴妃便可知了。

所以商鐸早就計劃著趕緊跑路。

然而人從來都是矛盾的個體,皇上雖然小心眼,卻也重感情,更最恨人背叛。

商鐸要是無故堅決辭官,皇上定然會覺得自己一片君心被辜負,連舅舅都跟自己生疏,不肯信任自己,也不肯為朝廷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