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元春番外(1 / 2)

黛玉及笄禮當日, 商太後曾給賈母一次恩典,允她往後宮探望元春。

然賈母心裡明鏡兒似的, 這哪裡是恩典,隻是敲打。

彼時太上皇中風,又為閩地之事跟皇上父子相悖, 幾乎成反目之勢。

可謂是朝局動蕩, 風聲鶴唳。

人人都以為商家林家為太上皇厭惡, 是要倒黴的。以至於元春傳出話去, 叫家裡遠著林家。

連王夫人都敢當麵勸阻賈母, 叫她不要參加黛玉的及笄禮。及至被賈母罵了才悻悻離去, 背地裡還說賈母老糊塗了。

誰知在黛玉的及笄禮上,皇上卻給了林如海複為侯爵的恩典,可見要力保林家。

賈母看著商太後平靜含笑的臉,就從心底覺得發寒。

懷著這樣沉甸甸的心緒, 進了貴妃內室, 賈母依著規矩要行禮。

元春便親手攙住:“當著外人, 禮製不能錯,然私下裡, 祖母還要這般,就折煞孫女了。”

賈母看著儀態萬千的元春,神色極其複雜。

元春見此,知道祖母有話要說,便屏退了旁的宮人,隻留了抱琴。

賈母再忍不住, 手中楠木龍頭拐一拄:“元丫頭,你糊塗啊!”

元春如同年少時在賈母跟前一般,垂手而立:“請祖母教導。”

“你怎可私下告訴你母親老聖人斥責商林兩位大臣,疏遠聖母皇太後之事!”

“且不說她是個糊塗不能擔事的,哪怕她是諸葛在世,這些宮中隱秘也不能從你嘴裡說出去!你雖做著貴妃,但上頭還有好幾片天呢!”

太上皇可以猜疑商太後,可以下她的臉麵,不肯見她。但絕輪不到貴妃背後議論,對太後不敬。

那可是皇上的親娘!

且太上皇已呈病危之勢,又能拖幾年呢?

話開了頭就好說了。賈母將對貴妃這個身份的畏懼拋到九霄雲外,開始數落孫女。

全然是恨鐵不成鋼之意。

“且你既要揣測聖意,便好歹揣測明白再往家裡傳!你瞧瞧你都傳了些什麼,隻叫你母親以為林家要壞事。還挑唆我今兒彆來玉兒的及笄禮。若我耳根子再軟些,信了她的話。”

“今天我的親外孫女封縣主,女婿封侯爺,我倒在家裡呆坐著,簡直要成了滿京城的笑話了!”

說完不由痛心疾首道:“你從前在家裡,也是十分伶俐的,現在怎麼這樣糊塗。”

元春一聲不吭,直到最後才抬眼看了賈母一眼,不怒而威。

這一個目光,就讓賈母心肺驀然一涼:是啊,她不是自己跟前撒嬌的小丫頭了,這是當朝貴妃娘娘。

為著她省親回府的幾個時辰,榮國府就得耗銀百萬,使無數人力物力給她建省親彆苑。

見了她,從自己起,榮國府上下有一個算一個都得跪迎叩拜。

於是賈母下麵的話就全都咽回了肚子裡。

元春不再垂手站著,而是轉身坐在了上座,俯視著賈母淡淡道:“祖母,寶釵那孩子端莊溫柔,與寶玉很是相配。”

賈母一怔,抬頭看著元春,頓時口中如含著黃連一般發苦。

元春目光平靜而高高在上地與賈母對視。

半晌賈母才道:“薛大姑娘再好,終究身份上差些……”

元春淡淡打斷道:“祖母務必閒暇保養,兒孫自有兒孫福,不必多操心了。”

賈母聽這話中有話,隻覺得整顆要強的心都燒成了灰:寶玉的婚事,大約她是真的做不得主了。

見賈母神色黯然不已,元春眼波這才一晃,輕輕歎道:“祖母是府上定海神針,隻安享晚年保重自身罷了。”

賈母嘴唇動了動,卻沒再說話。

祖孫兩個彼此默默坐了一會兒,隻聽見殿中點著的燈燭,間或爆出“劈啦”的輕響。

越發顯得氣氛沉悶。

不多時,賈母便恭敬起身告退,連臉上的皺紋都仿佛比進來時深了幾分,身形也佝僂下去。

賈母退出去後,元春又坐了良久,忽然渾身一抖,眼淚簌簌掉了下來,甚至忍不住嗚咽出聲。

抱琴是她的心腹,也是一路從榮國府帶進宮的。

方才見祖孫兩人口角嫌隙,就躲在一旁把自己當成一朵壁花,大氣都不敢喘。

直到現在見元春落淚,才忍不住在她跟前跪了。

“娘娘,您怎麼不跟老太太說您的苦啊。自打上回皇上斥責了您,就一步也不再踏入咱們宮中!宮裡人人跟紅頂白,現下連小宮女小太監也敢不聽吩咐。您也苦的很啊。”

太上皇病重,皇上以貴妃麵色紅潤不見憔悴為由,大發雷霆,連貴妃的綠頭牌都叫撤了。

抱琴繼續替元春委屈著:“更有太上皇那邊派了宮人過來,明裡暗裡叫您傳話給府上,不許與林家或者商家親近。您也是不得已啊,難道能違背老聖人的意思不成?”

“既如此,娘娘為什麼隻苦著自己,不告訴老太太您的為難呢。倒叫老太太誤會,是您揣度錯了聖意,害了府上。”

元春的淚打濕了重重錦衣。

要怎麼說出實情呢?

要說一開始她不願,也不敢明白自己得寵的真相,寧願沉浸在得寵貴妃的假象裡。

但自打太上皇跟皇上翻臉後,皇上一分好臉色也不給她,元春也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自己原不過是皇上拿來討好太上皇的一個工具。

用完了,就該扔了。

而太上皇那邊,自以為對她,對四大家族有天大的恩典,自然不能允許他們當牆頭草,正所謂死也得死在他老人家的陣營裡。故而也處處敲打元春。

夾在天家父子間,連保寧侯這樣的宰相男兒,還得挨剪子戳呢,何況元春這樣一個無依無靠的宮嬪。

貴妃的身份,除了多了些冷冰冰的月例和擺設,對她來說,跟當女官時並無分彆。甚至更多了些如履薄冰和惶惶不可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