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宜嫻前後看了看,見林夫人已陪著幾位夫人往府門處去,她便吩咐自己的婢女,“你且往前院尋個送茶水的侍婢小廝問問,問今日來的客人是何人。”
薄逸軒蹙眉,“妹妹打探這些做什麼?太失禮了。”
薄宜嫻委屈道:“我並無他意,隻是問問罷了,兩家定了親事,且聽聞林伯伯即將接任刑部尚書之位了,哥哥不好奇嗎?”
這般一說,薄逸軒的確想知道林府來了哪位貴人,他二人磨磨蹭蹭不走,而很快,那去探問的婢女便歸來了。
“小姐,公子,今日來府上的有武昭侯,不過來的早了,可就在小半個時辰之前,有一對父女來了林府,奴婢未曾問出身份,那小廝隻說二人麵生,這是頭次上門,還說並無排場,看著並非宗室之人,隻那位小姐生的花容月貌,林大人對此二人十分看重,連武昭侯都不陪了,如今令公子留在正廳作陪,自己和那位老爺在府內逛園子去了。”
薄宜嫻一驚,來的不是哪位皇親國戚,而是頭次登門的一對父女,薄宜嫻也不知怎地心底生出了一絲不祥的預感,她抓住薄逸軒的袖子,“哥哥不是說今日要來找林昭哥哥借兩本書嗎?”
薄逸軒遲疑道:“可他在陪武昭侯。”
薄宜嫻微微一笑,“借書很快的——”
薄逸軒歎了口氣,“你就是想知道讓林家如此緊張的客人是誰對不對?罷了,咱們去看看,若實在不便就算了。”
她二人在林府皆是熟麵孔,一路無阻到了前院,待看到院門處守著繡衣使方才停了下來,而後才令小廝去通稟,等了片刻,林昭才從院內出來了,他從來溫雅卓然,此刻出來時,眉宇間卻籠罩著幾分鬱色,雖是極淡,可薄宜嫻關注了林昭十年,如何看不出來?
她心底又是咯噔一下。
林昭走至近前,麵上已了無痕跡,溫和道:“實在是招待不周了,今日府上來了客人,改日再請你們過府。”
薄逸軒笑,“來的是何人?讓你們如此緊張。”
林昭遲疑了一下,“是父親的舊友。”
並未點明身份,薄逸軒不覺什麼,薄宜嫻卻覺得不妙,這時薄逸軒道出借書之事,林昭本想喚個小廝去取,可想到書房內藏書太多,小廝難尋地方,隻好自己加快了腳步去拿,薄宜嫻二人仍然留在遠處,她目光著了魔一般望著前院。
林昭去得快,找書費了片刻功夫,再回來之時麵上跑出一絲薄汗,如此越發顯得他著急,更顯出對客人的看重,薄宜嫻二人卻無借口再留,告辭之後方才往府門來。
周良今日駕車而來,正在林府門房喝茶,聽見有客人從府內走出,套車的套車,趕馬的趕馬,想到自家車馬也在外,便出來探看,這一出門,正撞見了薄宜嫻兄妹,薄宜嫻目光從他麵上晃過,先是覺得有些麵熟,等人走出了府門,方才猛地回想起來。
她猝然駐足,轉身之時,周良卻已回了屋內,然而她堅信自己未曾看錯,再朝外一看,可不是停著昨日見過的,薄若幽乘坐的那輛馬車?!
寒意從腳底漫上,薄宜嫻一下攥緊了手中的絲帕,薄逸軒見她停步不前有些狐疑,而大夫人胡氏的侍婢已在外催促她們上馬車,薄宜嫻深吸口氣疾步往薄氏的馬車走去,剛一上馬車,慘白的小臉便嚇了胡氏一跳。
“這是怎麼了?”
薄宜嫻指尖發涼的握住胡氏的手,“母親,我們先彆走,先等等。”
胡氏不解,“生了何事?”
薄宜嫻咬了咬牙,“母親說過,我那個流落在外的二妹妹,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胡氏聽的眉心一跳,“好端端的提那人做什麼?”
薄宜嫻深吸口氣,“母親,這天底下,還有彆的薄姓之人能得林府看重嗎?”
胡氏神色慢慢變了,不多時,胡氏的侍婢走向二夫人魏氏和薄逸軒的馬車,令她們先行回府,而她們母女要先去彆處逛逛,魏氏並未多想,當先回了薄府。
林府之內,程蘊之站在一處廊橋之上,目光淒切的望著林府內連綿的樓台,“當年之事,到底與你無關,這些年來,無論你是被哄騙,還是明知有內情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些,我都不追究了,人活在世上,各有各的處世之法,我對你不敢苛責,隻是有一樣,當年這門親事是定給誰的,我想你心底比我更清楚百倍。”
“幽幽身世坎坷,她父親母親留下的東西一分都未落在她手上,可這門親事,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它被旁人奪走,你若還有半分良心,便不能這樣欺負一個沒了親生父母的小姑娘。幽幽若是那等無品貌無才德之人,我許難挺直腰板說此言,你家林昭出類拔萃我知道,可幽幽你見過,她配得上你的林昭。”
程蘊之說的林槐滿臉愧色,他又歎了口氣,“其實我有打算這輩子都不帶幽幽回來了,可到底心有不甘,當年之事她無半分錯處,老天爺不該這般待她,景行和月棠泉下有知,亦不會安寧。說實在的,程家早已不存於世,我如今說這些多有些托大,可你在我心底,並非不守信義之人,亦非那薄氏大郎可比的,否則,我也不會先登你的門。”
林槐麵皮漲紅,“我明白你的意思,當年程家出事,我亦想援手,可那是宮裡定下的主意,我也相助無望,後來薄家先出了小公子那件事,而後還未平息,景行和月棠又雙雙罹難,當時林家也有些內亂,等我騰出手來時,你已經帶著孩子離京了。”
“後來我問薄家,可他們將幽幽說的……說的頗為不堪,又說是你帶走了她,這輩子再不會回來了,那時我對那孩子的確少儘了一分心,這是我之過錯,再後來,當年定的親事無著落,結果薄家人托了道人合了大姑娘宜嫻和昭兒的八字,這親事才換了人。我當時以為你帶著她當真不會回來了,薄氏大房又拿前兩輩的交情說事,我便想著那還是定薄家的親算了。”
程蘊之聽的怒意悲切交加,“當時我不得不離京,幽幽又得了病,帶她離開此地,是沒有法子的法子,我不論你當年聽了什麼,可幽幽那時候不過一個五歲的孩子,她能有什麼過錯?如今人亦在你眼前,如何選擇,全憑你決斷。”
林槐垂眸沉思,片刻之後,他抬眸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此事我會和淑寧商議之後知會薄家大房,畢竟他二人有婚約京中人儘皆知。當年之事皆是長輩之過,與兩個小輩無關,如今她二人還未定下婚期,也還留有餘地,你給我幾日功夫如何?”
程蘊之眉眼鬆快了兩分,又歎氣道:“過了這麼多年杳無音訊,你給林昭定了彆的親事也算尋常,若是彆的好親事便罷了,我也不來你府上令你為難,可薄家人明知道當年之事是哪般,卻從中使了手段奪走了本該屬於幽幽的東西,這才是我最難忍受之地。我知你亦有難處,給你多少日不算什麼,隻要此事有個結果便好,幽幽那裡我還未將定親之事告訴她,等你與薄氏大房攀扯清了我再與她說個明白。”
林槐也看出薄若幽毫不知情,他遲疑片刻,“與薄氏大房理論倒不算什麼,隻是兩個小輩,忽然得知此事,也不知能不能接受。”
程蘊之哼了一聲,“我看林昭看幽幽的神色,是十分喜歡多了這麼個妹妹的。”
林槐失笑,“那幽幽呢?”
程蘊之蹙眉,“幽幽最是懂事的,這門親事是她父親母親希望的,她不會排斥,且林昭的品性我也放心,二人已是舊識,到時候至多不自在些,又有何難的?”
林槐點了點頭算作認同,見程蘊之少了怒意,林槐方才又說起了這些年的變故,十二年,能說的故事實在太多,而隻要薄若幽的事落定,程蘊之對林槐亦無芥蒂,二人對著西斜的日頭絮絮輕語,仿佛又回到了年輕時的光景。
……
正廳內,薄若幽一時未聽明白霍危樓所言,“定親之人是我?這怎會?”她更惱怒了,“侯爺如此言辭,是當真覺的我是那般不堪之人,嫉妒我那堂姐?”
霍危樓一時有些不忍,手上力道輕了些,另一隻手抬起,將她纖瘦的小手包裹在了掌心之中,“並非覺得你會嫉妒。”他抬眸望著薄若幽,“因為,那親事本就是你的。”
“侯爺在玩笑不成?”薄若幽驚疑難信。
霍危樓搖頭,“此事我早已知曉,否則,我不會讓你與林昭少說話。”
薄若幽這下呆了,“我……是我與林公子定親?那如今怎……”她忽而恍然,“是因我離京了?我離京多年,所以換了人定親?”
霍危樓仔細看她神色,“期間內情不知,可這門親事,當是你剛出生之時你父親母親便與林家定好的,後來你離京了,可此事幾個林家老仆卻是知曉的。”
薄若幽怔然片刻,麵上無悲無怒,一時看不出她在想什麼,忽然,她皺眉看他,“侯爺早就知道,卻不告訴我?”
霍危樓眉頭微皺,“告訴你做什麼?這門親事有何好的?林家對當年之事必定不是一無所知,他們後來任由事情發展成如今這般,便不是非你不可,且此事與薄氏大房有關,你何必糾纏其中?再者他們訂了婚約多年,若人家當真生了情誼呢?你便拿回了親事又怎能算是一門好親?”
本是他沒理,可他此言說完,反倒是處處替她考量,薄若幽又問:“那今日侯爺怎會告訴我了?”
“我不告訴你,你義父也該告訴你了,此前雖暫瞞了你,卻也並非想瞞你一世。”霍危樓語聲微沉:“我是未想到他會先來林家,早知如此,我便該早點與他說明,當然,如今也不算晚。”
薄若幽聽的眉心一跳,“侯爺要做什麼?”
霍危樓神色肅然兩分,“你義父替你拿回你的親事也是情理之中,隻是再怎麼說,做林家的兒媳婦,如何比得上做武昭侯的夫人?”
薄若幽麵頰又紅一層,“侯爺莫要胡來,義父並非求榮華富貴之人,奇怪,此事他從未向我提起過,難道他已知道林公子與我堂姐定了親?”
說至此,薄若幽陡然想起了那日程蘊之無端生怒砸了兩個茶盞之事,“啊,原來是這樣,所以義父著急來拜訪林家。”
霍危樓道:“此事稍加打聽便可知道,林昭隻怕也和你一樣不知當年之事。”言畢,他見薄若幽神色仍是如常,便問:“不覺生氣嗎?”
薄若幽想了想,“有些意外,隻是我離京多年,便是沒有我堂姐,那門親事也必定不複存在了,林公子年歲也不小了,與旁人定親也是尋常,不是我的,便不必強求。”
“年歲大”三字有些刺耳,霍危樓哼道:“年歲大便要定親?為何我不曾?”
薄若幽這才想起來眼前之人年歲更大,一時有些語塞,霍危樓又捏了捏她掌心,“他們不是非你不可,我是,此事我來處置,林昭與誰定親我不管,可你卻已有主了,我隻是給你時辰想清楚,卻不是讓你扯上這些。”
薄若幽聽的又想去捂霍危樓的嘴,“我……我怎就有主了,侯爺莫要自作主張,此事還不知義父如何打算呢……”
霍危樓皺眉,“我適才未語,便是不曾知會你,如今知會了你,還是什麼都不能做?”
薄若幽正要說話,卻聽見外頭響起說話聲,她麵色一變,急忙想掙開霍危樓的手,然而霍危樓不放,隻拿目光迫她答話——
林昭進門便見薄若幽還站在原地未動,她神色有些怪異,而霍危樓亦麵色發沉的坐在主位上,他連忙告罪,見薄若幽似有些慌亂之感,便想定是霍危樓聲勢迫人,令薄若幽不自在了,想當初在洛州,霍危樓便對薄若幽頗不近人情,卻又不知薄若幽何處惹了霍危樓不快。
正無措之時,林槐和程蘊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