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六花飛21(2 / 2)

仵作嬌娘 薄月棲煙 17483 字 3個月前

程蘊之已經走到榻邊,見霍輕鴻手腳都被綁著,勒出了大片的青紫,不由也有些唏噓,當初回京他們同船半月,霍輕鴻雖然言行舉止驕縱了些,卻也是個鮮衣怒馬少年郎,可如今,當真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程蘊之先問脈,又問了尋常用藥,而後便道可用自己的法子,“今日我帶來的香藥丸乃是配好的,待回去之後,我再為世子另配些藥,我寫個方子,暫時按照我的用。”

明歸瀾不知程蘊之身份,可能讓霍危樓專門請來,自然不可小覷,他在旁默默打量著程蘊之,想到一同回京之點滴,不免後知後覺的發現程蘊之有些不凡。

程蘊之問脈時,因離得近,能聽清霍輕鴻的低語,偶爾幾言落入他耳邊,便是他也聽得微微色變,他麵上不顯,很快點燃了香藥丸。

淡淡的草藥香氣混合著沉檀香味彌漫開來,霍輕鴻本好似失水的魚兒一般癱軟著,可聞到這味道,卻好似忽然得了幾分活氣,又睜開淚眼迷蒙的眸子,恍恍惚惚的尋香味,程蘊之將香爐靠的更近些,霍輕鴻好似品出了其中淡淡的黃金膏,立刻朝著榻邊靠了過來。

他似黃霖那般瘋狂的吸著煙氣,吸了半晌,身子緩緩癱軟,卻是舒展的,不似此前那般發著抖蜷縮在一處,福公公見狀呼了口氣,“此物可能用的長久”

程蘊之搖頭,“自然不能當做黃金膏那般來用,眼下世子身體太弱,再過兩日,我可為他施針,施針加上用藥,先將身體調理起來,而後毒發之時用香藥丸代替黃金膏,這裡麵黃金膏的劑量我亦會慢慢減輕,直至病患能靠著意誌力撐過去,久而久之,希望能達到戒斷毒癮之效——”

明歸瀾聽得若有所思,而程蘊之顯然也沒有私藏之意,竟這般毫無保留的道出了,福公公放了心,又去看霍輕鴻,果然見他平靜了許多,他意識正一點點回籠,人亦有了知覺,隻是整個人有些脫離的木訥,睜眸看著程蘊之一動不動。

“世子?這是程先生,可還認得?程先生來給你看病的,你可覺得好受些了?”福公公溫聲問他,霍輕鴻卻沒什麼反應。

程蘊之道:“讓世子緩一緩吧,稍後令他多少用些食物,而後喝些湯藥,能喝多少喝多少,實在喝不下,也不必勉強,按照你們說的毒發時辰,隻怕明日毒發也是在午時前後,明日我早些過來,看看世子毒發之時脈象如何。”

福公公道謝,霍危樓便送程蘊之離開,霍輕鴻聽到他說話的聲音眼珠兒動了動,身子卻還是癱在榻上動彈不得。

出了門,程蘊之又問了些霍輕鴻起居飲食習慣,而後便欲告辭,薄若幽自然也一道離開,霍危樓看了眼天色,心底頗不讚同,寧驍和路柯卻到了,既有了公差,他便也不留薄若幽,親自將二人送至馬車前看著他們離去。

馬車裡,程蘊之蹙眉道:“那霍家世子適才嘀咕了不少話。”

薄若幽心底微動,“可是在說侯爺的家事?”

程蘊之點頭,“說的有些誅心了……”

“我適才來時,也聽到了幾言。”薄若幽並未將霍危樓說的告訴程蘊之,隻是問:“義父對當年之事可有了解?”

當年事發之時,程家還在太醫院如日中天,程蘊之歎了口氣道:“自然是知道幾分的,且當初長公主下家給定國公,也是京城之中十分盛大之事,程家還去賀喜過,後來長公主府上鬨出許多不快來,坊間傳言頗多,而後定國公病亡,長公主也跟著病倒,我記得長公主本是喜好交際的性子,一開始的公主府總是門庭若市的,可那之後,長公主府一直關門閉戶,便是到如今似乎也是關門謝客的。”

薄若幽又覺出幾分揪心,“義父對世子的毒可有把握?”

程蘊之歎氣,“難,他中毒之狀,比霖兒更深些,從脈象上都看得出,隻怕要費些功夫。”

程蘊之著急回府,亦是想照著霍輕鴻的病狀重新製藥,待歸了家,果然第一時間進了書房,擬了幾個方子比對一番,從太陽落山到晚間歇下,一直在給霍輕鴻製藥丸。

第二日一早,程蘊之早早去黃家問診,而後才帶著薄若幽往侯府去,霍危樓前日忙了一日,心道程蘊之和薄若幽午時會來,便破天荒的歸家候著。

父女二人到了侯府,霍危樓自來親迎,態度親謹周到,與從前大不相同,程蘊之看在眼底,且霍危樓到底也隻是二十來歲又未經風月場,再如何持重,對薄若幽的心思還是有幾分露在麵上,尤其對程蘊之這個過來人,就更看的分明,他心底一時有些挑剔霍危樓,一時又能瞧出霍危樓對薄若幽頗有些珍視,可謂五味陳雜。

待到了客院,便見霍輕鴻並未有毒發之狀,可整個人好似傀儡娃娃一般躺在榻上,雖不再有何混賬言行,卻是隻動不言,仿佛失語了一般。

程蘊之剛落座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霍輕鴻整個人便不對了,程蘊之和福公公都有些緊張起來,皆至暖閣問脈的問脈,綁手腳的綁手腳,霍輕鴻今日卻不喊了,再難捱也隻是無聲無息的咬牙流眼淚,待程蘊之將香藥丸點上,他方才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緩過勁來。

這個過程十分漫長,而霍輕鴻在意識清醒的境況之下忍耐這些也不容易,那香藥丸內的黃金膏不過些許,好似隔靴搔癢一般不令霍輕鴻至潰敗癲狂之地,卻又緩和不了多少苦痛,福公公看的眼紅,霍危樓帶著薄若幽站在外頭廊廡之下。

沉默令人更為焦心,霍危樓說起了黃金膏的案子:“衛衍已經找到,他果然用過黃金膏。”

薄若幽秀眉皺起,“莫非,馮燁處的黃金膏是從他那裡來的?”

“一部分,衛衍給過一部分,他也在長寧侯處采買過,當日我問之時,他有心將衛衍瞞了下來,如今衛衍也染上了毒癮,人被衛述藏在城外醫治,衛述怎麼也想不到,他本是圖利,最終卻害了自己的親兒子。”

霍危樓沉聲道:“李源和衛荃都招了,黃金膏在西南一帶興起,沈家靠著此物牟利不少,後來有心將黃金膏流入京城,便找到了李源做引子,沈家很聰明,他們並不在天子腳下大肆行商,反倒是整個西南,幾乎為沈家掌控,李源是他們留在京中頗信得過之人。”

“要做這樣的生意,朝中自然也要打點,可他沒想到,衛述早就知道了黃金膏的聲音,衛述令衛荃出麵與李源合作,想盤下京城乃至整個北邊的黃金膏生意,為此,衛述將此前在沁水縣衛倉之上貪得的銀錢投入了大半,他們已經派人去西南山寨之中募工,又采買美人笑的果實種子,這其中,宋昱做為衛述的得意下屬,亦有份參與,那日去茶肆,宋昱是打著看最新到的美人笑果實和種子去的——”

薄若幽聽得心驚,“所以戶部貪腐衛尚書是主犯?”

霍危樓語聲寒涼了些,“這個戶部自上而下手腳都不乾淨,尤其在衛倉一事上,衛述占了大頭,他人昨日已經下獄,隻是嘴硬還未招供。”

頓了頓,霍危樓又道:“宋昱經手的文書賬簿極多,他幫著衛述遮掩,眼下還不知是自願還是受裹挾,不過沁水縣衛倉事發之後,衛述曾從宋昱處拿走了許多賬冊,這些,亦是此前直使司一直在找的東西,宋昱死之前,他書房內仿佛遭了劫一般,也是在提醒直使司此案還有幕後之人,東西已經被拿走了。那些賬冊昨夜在衛府搜到了些許,其餘皆被衛述毀了,若是宋昱未死,他要麼令宋昱擋罪,要麼便會令宋昱永遠閉嘴,宋昱多半猜到了自己的結局。”

薄若幽唏噓道:“衛尚書官至二品,卻還要以身犯險……”

霍危樓唇角扯出一絲冷冷的弧度,“太貪了,有了權力,便貪圖富貴,有了小富貴,便貪圖大富貴,且他有心扶持大皇子,然而徐家勢弱,無論是拉攏人脈,還是暗地裡行不軌之謀,錢銀都是極重要一環,便是金山銀山,與他而言都不夠。”

霍危樓幾言,仿佛令薄若幽親眼看到了朝堂皇家的明爭暗鬥,她有些心驚,“可長寧侯乃是二殿下的母舅——”

“這便是衛述的高明之處,倘若此物沒有這般害人,不曾鬨出這般人命案子,那這筆生意有長寧侯一起做,便是神不知鬼不覺,且此番嚴查下來,二殿下一脈亦脫不開乾係。”見她皺眉苦思,霍危樓抬手在她眉心撫了撫,“朝堂上的謀算,可比人命案子要複雜險惡的多,我說給你聽,你知道便可,不必深想。”

若是命案,她還可驗屍還可搜證,屍體上的創傷她看的明明白白,案發現場的蛛絲馬跡亦有跡可循,然而朝野之間的爭鬥全靠揣摩人心,可她卻沒有剖白人心的法子,薄若幽歎了口氣,果真不再為難自己。

“那此番牽連甚廣,侯爺豈非有得忙碌?”

霍危樓頷首,“接下來兩月,隻怕是今歲最為忙碌之時。”

薄若幽眼底溢出幾分心疼來,霍危樓望著她此般神情便生出些意動,往正廳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想來握她的手,薄若幽還想躲,人卻已被他牽住。

他牽住她轉身便走,竟是順著廊廡往拐角處去,轉過拐角,便回避了院內侍從的目光,亦離的廳閣更遠了些,霍危樓將她圈在逼仄的夾道之中,一把將她攬入了懷中。

“侯爺——”

薄若幽心跳的快要從嗓子眼蹦出來,院內侍從頗多,夾道之後便是上房,程蘊之他們還在給霍輕鴻看病施針,他卻……

“稍後你定要與你義父一同告辭,我留不得你,明日我多半不會歸府,得後日才能再見著你。”霍危樓手上不鬆,她本就身量纖細,在他懷中更顯嬌小,簡直反抗不得。

薄若幽麵上微熱,到底抬手將他腰身環住,然而霍危樓似乎想要的更多,他微微傾身鼻尖蹭上她臉側,就在他要挨上來時,薄若幽重重在他腰間掐了一把。

“嘶——”

……

等施針完,已經是黃昏時分,霍輕鴻忍了整日,喝了湯藥便昏睡了過去,程蘊之出來和霍危樓道:“一次沒什麼效用,還得連續的施針三五日才能看出成效來。”

霍危樓便道:“那這幾日還要勞煩先生。”

程蘊之欣然應下,又叮囑平日裡該如何用藥,而後方才告辭離府,霍危樓帶著福公公親自去送,看著父女二人乘馬車離開,福公公狐疑的望著霍危樓,“侯爺如今對程先生頗為有禮……“

霍危樓看也不看他的道:“程先生到底是長輩,也是應該的,何況我難道不是一直敬老愛幼嗎”

霍危樓心境很是不錯,說完轉身便走,福公公大大的翻了個白眼。

回正院的路上,霍危樓問:“公主府這幾日如何?”

“說公主殿下好些了,還問起過侯爺。”

霍危樓皺著眉,片刻後道:“待這幾日忙完了,我想帶幽幽過府一趟。”

福公公眼底微亮,他一時明白霍危樓為何對程蘊之頗為殷勤,趕忙道:“這幾日老奴會多問問那邊,若公主殿下身體無礙侯爺便可帶幽幽去看看,公主殿下也並非每次都會病發。”

霍危樓尋常道:“病發也沒什麼,我已告訴她了。”

福公公一驚,不免覺出些苦澀來,想到薄若幽知道此事還願意去,也頗為欣慰,“那……那也好,直等侯爺忙完了戶部的案子便可。”

霍危樓應了一聲,快步進了書房。

第二日薄若幽陪著程蘊之再入侯府之時,果然不見霍危樓,這日霍輕鴻仍然和前日一般有氣無力,毒發之時更顯可憐,曾經嬉笑怒罵的麵上沒了生氣,仿佛連活下去的意趣都失了幾分,明歸瀾如今在此已經不是為了治病,而是為了陪著他。

待施針完了,明歸瀾上前來,“程前輩,敢問您可認得家父?”

程蘊之既選擇來侯府治病,早已料想到會碰到當年故舊,他略一遲疑,也不隱瞞,“十多年前,是認得的。”

十多年前認得,如今認不認得卻難說,明歸瀾麵色幾變,仿佛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忍不住道:“當年我出事之時,依稀記得有兩位姓程的大夫入府,可是有您?”

程蘊之掃了一眼明歸瀾的腿,眼底帶著些歎息,“是我和我父親。”

他似不願多提當年舊事,收好了針囊便告辭,薄若幽自然一並離去,福公公將二人送走,再回來時明歸瀾便在門口發怔,福公公是知曉程蘊之身份的,上前道:“公子猜到了”

明歸瀾搖頭,“昨夜歸家,我問過父親世上可有厲害的姓程的大夫,是父親提起我才知道,當年的事我亦是記憶模糊,且當時傷勢極重,人都未曾看清,否則,說不定會認出前輩來,這般說的話,程前輩與我父親,還有些舊年齟齬……”

福公公搖頭,“都是舊事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說著微微一頓,“公子這兩日可能去長公主府走一趟?侯爺多日未去過公主府了,近來想去探望,公子去給公主殿下診個脈。”

明歸瀾自然應下。

待薄若幽父女二人再至侯府之時,明歸瀾便未陪在霍輕鴻身邊,程蘊之給霍輕鴻治病,霍危樓將薄若幽帶入書房,將一本公文給她看,公文之上,寫著衛述之證供,如何與衛荃在洛州的商號密謀換掉衛倉的糧米,又如何將所得錢銀神不知鬼不覺遷入衛家錢莊之中,這些年來所獲不菲,而後又將如何與沈家書信,與李源密謀,皆一並招出。

霍危樓省掉了官員貪腐名錄未給她看,可光看衛述證供,她亦明白此番會引起多大的朝堂震動,衛述更交代,他已對宋昱下了死令,想令宋昱為其擋罪,而宋昱算他門生,本想屈從,可他雖涉入貪腐,卻不讚成衛述將黃金膏流入京城,二人因此產生分歧,亦是如此,才令宋昱想出了這用自己性命來偽裝謀殺的下策。

公文上證供寫的簡略,一看便是剛招供便給他送來的簡略版本,字詞雖然看著尋常,可這其中,不知牽涉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為此犯了律法丟了性命。

霍危樓便道:“接下來數日我皆不得白日回府,你陪著你義父來回,要受些辛勞。”

薄若幽搖了搖頭,“侯爺隻管安心便是,這兩日世子雖無明顯好轉,可精氣神卻比此前好了許多,晚上亦能安眠片刻,尤其今日毒發比早前晚了些,若是毒發的時辰間隔越來越長,便是見效了。“

霍危樓眼底露著欣然,“倘若此法當真有用,便可推行至全城乃至西南之地,到時候,我會向陛下為你義父請功。”

薄若幽稍有遲疑,“義父他不想提起舊事,隻怕不願意被虛名所縛。”

霍危樓卻眸色肅然,“我知道你義父家中舊事是什麼,當年的事,其實怪不了老院正,你義父眼看著程氏家破人亡,程家的醫藥世家清譽亦毀了,定是有頗多苦悶不甘的,可他是否想過,或許有法子能替程家恢複名譽?”

薄若幽眼底微亮,霍危樓又道:“程家在京城素有懸壺濟世之名,且當年惠妃的案子,我已令人去宮內調過卷宗,那卷宗之上記載模糊,更未提及老院正之過錯,倘若你義父此番立了功,想恢複程家的名譽地位不難。且你義父醫術高明,又繼承了程家家學,我倒是覺得不該白白荒廢了,他救鄰家的孩子,亦是醫者的惻隱之心。”

霍危樓最後兩言與她不謀而合,薄若幽想著程家當年遭受不白之冤使得整個程氏一族消失在京城之中,亦頗為程蘊之不平,“那先看看義父的法子能否奏效吧,侯爺何時去查了義父之事的?”

霍危樓唇角揚了揚,“當初你義父帶著你去林家,回來之後,我便去查過,之後又去看過惠妃案到底是哪般,心底自然有數。”說著又語聲一柔,“我知道你義父便如你親生父親一般,自然亦會為他考量,當然,若他不願,你也不必與他提起這些。”

薄若幽隻覺心底有涓涓暖流湧出,她還不知霍危樓還做過這些,若隻是調查程蘊之的身世,那也還算尋常,可想到去查惠妃案,又想著令程家恢複清譽,便是他用了心了。

“多謝侯爺……”

霍危樓一笑,又朝她走近了些,她人還未反應過來,霍危樓已將她攬在懷中,他一把將她抱起,又將她放在了書案之上,“如何謝?”

薄若幽隻覺自從她抱了他一下之後,此人次次都忍不住要與她親近些,她有些心虛的往書房門口看了一眼,輕聲道:“侯爺……侯爺可不是那施恩圖報之人。”

霍危樓聽得輕嗤,目光灼灼的盯著她,盯得她心底發毛,幾瞬之後,他忽然長歎口氣一把將她扣入懷中,又咬牙道:“今日忍下的,來日我可要數倍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