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清醒(2 / 2)

邊上兩個傭人伺候著。

聽到聲響回過頭,臉色一變,又趕緊浮起一個笑容:“哎呀,阿瀾回來了。”

易無瀾沒管他,徑直往二樓走。

易父是做食品生意的,算是積了點財,不然也不可能在江城置辦下這麼大一幢房子,不過這點小生意,彆說盛家,就相對於易無瀾的“波瀾”來說,都不算什麼。

舒舒服服過日子是沒問題的。

可惜,自十四歲開始,易無瀾就沒在這個家裡過上舒服日子。

董曼曼這個女人,勢利且小心眼小心思無數,看易無瀾這個前妻生得孩子十分不順眼。

易父因為董曼曼為他傷過身體,有愧疚,方方麵麵都比較容忍她。

雖然錢財不短缺,但易無瀾年少時候吃了不少苦。

董曼曼一邊跟著爬樓梯,一邊殷勤地問:“盛總今天沒和你一起來啊,他要是過來你說一聲,我好提前讓人收拾房子。”

易無瀾對這座房子最後的眷戀,在二樓,供著她母親牌位的地方,一間小小的室。旁邊擺上了易無瀾母親最愛的幾盆木芙蓉。

易無瀾上了二樓,往裡麵走,冷聲說:“閉嘴。”

董曼曼非但沒閉嘴,還趕緊對著傭人使眼色,用嘴型說“快去請先生”。

董曼曼清了下嗓子:“你看看你,回來也不喝杯茶再上樓,像什麼樣子,牌位就在那裡,什麼時候看都在的。”

易無瀾聽到這句話,心跳加速,反而加快了腳步。

“哎,哎,你慢點啊!”

門猛地被推開,小小的室裡堆著些瑣碎的物品,原來放的東西,都沒有了。

都沒有了。

母親的牌位,幾盆木芙蓉,都不見了。

易無瀾猛地回頭:“我媽的牌位呢?”

董曼曼強行擠出一個笑容,往後麵退:“我,我們家房子也不大,日子住久了,東西就多了,總要有些放雜物的地方。你一個男人,哪裡懂得當家人的苦……”

易無瀾麵上結了層霜,眼神空蕩蕩地帶著戾氣:“雜物間?”

“你再說一遍。”

易無瀾聲音極輕,落下來卻重得很:“你再說一遍。”

“無瀾,停下。”易父大喊。

易父本來在房裡處理公事,傭人跑過來跟他說易無瀾回來了還在責問董曼曼,就趕緊往這裡跑。

易無瀾輕輕笑了一聲,回頭直直看向易父。

易無瀾的眼睛有點像他去世的母親,每次易父看到易無瀾的眼睛都會下意識的躲閃。

易無瀾黑曜石樣的眸睜著,像是在他眼中的所有想法都無所遁形,淡淡開口:“牌位呢?”

易父張了張口,急急說道:“已經這麼多年了,我看你也不常回來,所以,所以……”

易無瀾很客氣,很禮貌:“牌位呢?”

沒有聲嘶力竭,很平靜。

這種平靜和客氣,更像是一巴掌扇到易父臉上。

他突然意識到,這個他因為愧疚而下意識忽視的兒子,已經完全不會把他放在心裡了。

那個小時候坐在他肩膀上,吵著要去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的孩子,早就在時間的洪流裡消失不見了。

易無瀾對外人總是豎著一層冰涼盔甲,而他這個父親,在易無瀾心裡,也屬於外人。

這個家於他而言的唯一意義,就是那個牌位。

因為易無瀾的母親想要呆在這個房子裡,於是易無瀾把牌位留在這裡,時不時回來看看。

易父艱難地吞了吞口水,聲音顫抖,背都好像佝僂了,往下指了指,那個在樓梯後麵牆壁上的小櫃子:“在那裡。”

易無瀾毫不猶豫地走下去,打開櫃子,裡麵地方小,隻能供下牌位,還有一盆殘敗的木芙蓉。

易無瀾頓了一下,把牌位拿出來,拿出手帕仔仔細細擦拭上麵落下的灰塵。

他擦得那樣專心,像是在對待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易父踉蹌著走下來,對易無瀾說:“對,對不起。”

易無瀾不怎麼在意,隻是把牌位抱在自己懷裡,然後抱起那盆花。

平靜轉身對易父說:“之前給你打過一筆錢,算是償還恩情,以後你老了,我也會讓銀行定時給你每個月彙法定養老金。”

“至於你,”易無瀾看向董曼曼,冷意凜然:“記得管好你自己和你那兒子,彆在外麵打我和盛淩的招牌,不然,”

易無瀾勾出個冷漠的弧度:“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代價。”

易無瀾毫不猶豫地轉生,風衣劃出無情的弧度,他單手把大衣拿上。

走前留下冷冷一句:“從今天開始,所有你們從我這裡獲得的生意我都會收回來,彆讓我發現你們做手腳,你們承擔不起後果。”

背後是驚呼和花瓶倒地的聲音。

“瀾瀾!”易父急著往前走,太過急迫甚至滑倒跪在了地上。

易無瀾半分不在意,關上門,把所有的激動情緒關在門內。

夜裡的風很大很靜,易無瀾拿出手機訂了張機票,又打了輛車。

易無瀾和他母親性格其實不太一樣,易母溫柔有才華,喜歡花,也喜歡童話,總是溫和的。易無瀾卻絕不妥協,永不妥協。

易母的浪漫是空中童話,易無瀾卻是徹骨的烈火浪漫。

易母懷易無瀾的時候她種了一院子的花,年輕女人坐在窗邊看著花,隻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給那個孩子。

她給易無瀾取名無瀾,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都沒有波瀾,能活得平安順遂。

養兒九十九,常憂一百歲。

她隻想易無瀾能生活得快樂些,詩意浪漫的走完一生。

可惜,這些想法全部落空了。

易無瀾無數次的從傷痛中站起來,一次又一次,扯開荊棘摘取花朵。

命運無數次把他從天堂打落到地獄裡,然後又看著他一次次不屈服地站起來。

縱使期待無數次落空,易無瀾心底仍然藏著朵玫瑰,帶刺的,刺得他心口都是血的,他也不會妥協。

永遠都不妥協。

易無瀾在風裡站了一會兒,天空開始落小雨,他給盛淩撥過去一個電話。

盛淩接起:“無瀾?”

易無瀾冷淡看向遠處昏黃的路燈,和燈下有越來越大趨勢的雨絲,問他:“你喜歡玫瑰嗎?”

盛淩依稀感覺不對勁,他本來站在二層的陽台上,接到易無瀾的電話後立馬往下走,語氣沉穩,語速放緩:“你現在在哪兒?我去接你。”

易無瀾的聲音很冰,也很涼,平靜地說:“回答我問題。”

盛淩隔著電話,被凍了一下。

這情況很少見。

易無瀾一向是冷的,他看似侵略性不強,那股子清冷卻是滲透進骨子裡。就像一扇緊閉的冷白大門,門邊簇擁著層層疊疊的玫瑰,遠看門上雕著花誘著你止不住接近,等走近了才發現根本沒有鑰匙。

如果說世界上一定要有個人能打開這扇門,那一定是盛淩。

所有知道他倆關係的人認定了,盛淩握著唯一的那把鑰匙,在兩人的關係中,他擁有近乎於強製的特權。

易無瀾叫好的出租車往這邊駛過來。

巧的是,上車沒一會兒,瓢潑大雨往下落。

江城馬上要入冬了。

這可能是江城秋季的最後一場雨,來得轟轟烈烈,來得猝不及防。

“我給你帶塊蛋糕,吃飯時候母親讓我帶的,再帶一盆花,”盛淩大踏步地往車庫走,把聲音放輕,不易察覺的溫和:“你想要什麼?木芙蓉?蘭花?還是,”

“玫瑰?”

大廳裡,榮慧看到他急匆匆往外麵走的身影:“崽崽!這麼晚了!你到哪裡去?外麵還下著大雨。”

盛淩揮揮手頭也不回往外走。

喊聲隨著盛淩的身影消失在雨幕裡。

易無瀾坐在車中,身上擺著一盆殘缺被毀的花,懷裡還藏著他重要的人的牌位。

聲線很輕帶著笑意:“盛淩,我沒事,不用過來,我不在易家的宅子。”

易無瀾坐在後座裡,很隨意地點燃一根煙:“我訂了淩晨的飛機,”

“我想一個人轉一轉,也靜一靜,找找靈感。”

也帶自己的母親去看看這個國家新興起來的童話鎮。

易無瀾問了兩遍,沒等到答案,也就不問了,隻清淡說:“你好好休息。”

盛淩那邊又有人打電話進來,是軍部那邊的人,剛才宴會上商討了一個重要的項目,估計有人過來討論。

盛淩把車停在路邊,神情肅然:“你什麼時候回來?或者我過幾天過去找你。”

易無瀾漫不經心:“不用,我回來就是比賽了,到時候所有設計師都要到指定的地點,費洛蒙會直播。”

一切都和往常一樣,易無瀾掛電話前,讓盛淩如果有時間,記得給南花路那幢彆墅裡的花澆澆水。

盛淩坐在車中,卻感到從心底透出來的空,心跳止不住地跳,他點燃一根煙,吸了一口。

他一向自持冷靜,最近卻頻頻破戒。

易無瀾的狀態不對勁,但或許隻是他想多了。

軍部那邊的電話不停打來,盛淩按住額角,接通了電話。

*

掛了電話,易無瀾低低笑了幾聲。

司機是個大叔,帶著江湖氣的說:“小夥子,剛和對象打電話吧,是不是鬨矛盾了?”

“聽大叔一句,鬨矛盾不要緊,總會解決,不開心的時候喝點酒擼點串,再哄哄人,就過去了。”

易無瀾彎了彎眼,眼裡卻沒笑意,禮貌回答:“謝謝。”

大晚上,車跑得飛快,窗外的景色在大雨裡暈成一團。

易無瀾今天終於明白,這十年,他和盛淩一直兜兜轉轉在原地打轉,從沒往前走過哪怕一步,盛淩不懂他,從來都不懂他。

就像王爾德筆下的那隻夜鶯。

盛淩不懂他,就像童話裡的世人不懂那隻夜鶯。

煙霧嫋嫋升起,香煙青白的煙氣螺旋上升,再飄蕩開來。

易無瀾三年前開始學會抽煙,在一次酒會上。

酒會結束後,他和盛淩在酒會的陽台上碰到了,盛淩問他抽不抽煙。

他那會兒想著試試,就點了頭。

誰知道第一口就不熟練地被煙霧嗆到。

盛淩在旁邊低低地笑,拉過他的手指,隨意教他夾煙的姿勢,教他怎麼換氣。

那天抽的香煙是特製的,花香味淡香煙,味道辛辣帶甜卻不膩也不怎麼刺鼻。

後來易無瀾心情不好,就會點根香煙,有時候也不一定抽,隻是看煙霧騰起散滅,在其中尋找片刻平靜。

易無瀾把身上的那盆花挪到旁邊,麵色淡淡看向窗外。

到了該戒煙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