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2)

人的意念中存留的東西, 說是最在意、最重要的也不為過。

一般人的意念中會存在許多東西, 諾爾不是沒有見過其他人的, 紛繁複雜,煩擾不堪。那是人的潛意識,不為人力所簡單控製, 其中最顯眼、引人注目的, 就是這個人心目中排在最前的。

因此才非常的隱秘重要,不能隨意窺探, 要先卸下被窺探者的心防。

洛伽現在情況特殊,失去了大部分記憶,諾爾探查前,就做好了他的意念之海中或許事物會極少的準備——隻會看到潛意識中還固執留存的東西。

但萬萬沒想到會是這麼個情況。

隻有一個人。

其餘皆是微不足道的模糊空茫。

那唯一的一道人影, 看起來就那麼的突兀又顯眼。

“……難怪他隻認識我。”

西爾維婭聞言,沉吟片刻,恍然大悟, “這個情況果然算是腦子也受傷了吧?要找醫師來嗎?”

諾爾:“……”

他沉默了一瞬, 有點不確定了:“或許有這種可能,不過……”

不過更多的,是心中的執念纏繞,和尋常的病症壓根不是一回事。

一個人的意念中真的隻會有唯一的一點存在嗎?

諾爾甚至開始疑心是否是自己看錯了,但再要探查, 不免顯得十分失禮,仿佛他第一次並未儘心儘力,而如果是實力不足, 那麼也不需要第二次。

收了手,諾爾悄無聲息地站起來,微微蹙著眉思索。

那邊西爾維婭順手拍了拍洛伽:“好了,可以睜開眼睛了。”

洛伽方才已經聽到他們說話了,卻在西爾維婭開口提醒後,才睜開了眼睛。

一雙眼睛失了冷冽銳利,用力睜著的時候圓滾滾的,還泛著點濕潤,像剛出生的小鹿,濕漉漉地望過來。

卡爾赫被萌得心都化了,一麵大男人捧心,一麵說:“老大現在隻記得你,那突破口難不成從你身上找?”

菲絲琳最初想起諾爾有這樣的能力,正是希望借助此來探尋洛伽內心的事物,尋求突破口。

但她現在心中所想可與沒心沒肺的卡爾赫半點不相同。

菲絲琳緩緩地倒抽了一口涼氣,似乎要借著這刻意拉長延緩的動作,來平複自己心中的激蕩。

她原來就覺得洛伽的行事作風某些時刻會出現相悖的情況:洛伽確實足夠聰明,布局測算沒有遺漏;可是有時候又能輕而易舉地一朝放手、前功儘棄……如果這會兒倒推著去想,仿佛那些放棄了的,都情有可原。

而那正是一個名字。

——西爾維婭。

“從我身上找?”

菲絲琳緊盯著的西爾維婭,卻在順著卡爾赫的思路找線索,西爾維婭捏著洛伽的下巴左轉一點、右轉一點,仔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小家夥,“我沒覺得我這兒能找出來什麼東西啊?你看我和他一起待了這麼多天,他好像也沒什麼變化。”

菲絲琳看她那毫無顧忌親近的調戲動作,腦袋又開始有點疼了。

卡爾赫倒是一把拍開她的手:“乾嘛呢你?!會不會尊重大哥!”

這兩人以前就時常為了爭洛伽身邊更高一籌的位置鬥嘴,說是“左膀右臂”,因為右手總是慣常使用的,所以還要爭一爭,到底誰是“左膀”,誰是“右臂”。

西爾維婭還沒回嘴,洛伽皺著眉,去握住她的手,仔仔細細地上下左右看了一圈,隻看見了手背上的一點紅痕,洛迦扁了扁嘴:“卡爾赫,誰許你打她了?”

他語氣涼涼的,可惜這會兒聲線不對,威懾力到底不足——洛伽沒有如先前那樣直接動用力量,因為西爾維婭告訴他,除了危險時刻都不許用。

沒有實力展現的告誡總是少了些力度,何況洛伽現在還是小孩子的模樣。

卡爾赫便不服氣地大聲逼逼:“老大,我可都是為了你的威嚴!”

洛伽糯糯的臉頰一動,不高興地說:“我沒有覺得自己的威嚴被冒犯了,你不許打她。”

卡爾赫一副被拋棄的怨婦臉:“老大——!”

菲絲琳無語至極地拉住他。

洛伽短手短腳地墊了一下腳,去拉西爾維婭的手臂——她正要和諾爾說話:“結束了嗎,希爾?”

“啊?”西爾維婭一愣,看著吊在自己手臂上的洛伽,答,“結束了,你想去玩就去玩吧。”

洛伽極快地抬頭看了下諾爾,固執地說:“我要你陪我去。”

西爾維婭:“?”

她卡殼了一下,下頜點了點一邊:“那你等等,我有話要和諾爾說。”

洛伽:“……”

西爾維婭看他臉色不太好,問:“怎麼了?”

洛伽悶悶地鬆開她的手,往後退了兩步,算是不打擾他們說的距離了。

西爾維婭便坦然自若地想要繼續和諾爾的對話,但諾爾的視線卻隨著洛迦動了動,他主動開口說:“你打算怎麼辦?”

西爾維婭一怔。

諾爾的視線收回來,停在西爾維婭的臉上,他的目光不再是王城剛見時的那種歡喜又溫潤,而是像多年前埃蒙初見,帶著神看世人的一點悲憫與空靈:“希爾,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

西爾維婭還是和諾爾去了克洛澤宮。安靜又不會有人來打擾,適合好好說話。

等殿門都關上了,西爾維婭才停下了繼續往前走、甚至快要到屏風後的床邊去的步伐,帶著一點氣急敗壞的意味問:“你想說什麼?”

諾爾微微蹙眉看著她,似乎有點無奈,但開口卻是先說的另一件事,語氣緩緩的,像在講故事:“你從聖殿離開的時候,我以為這沒有什麼,畢竟我從前養過的兔子也這麼跑了。但漸漸的,就覺得少了點什麼。在遇見你之前,我的情緒從來不會有那種多餘的變化,到了那麼強烈的地步,你一走,陡然消失了。我想去問問你是為什麼。”

西爾維婭:“…………等等?”

諾爾你端著一副要唱讚歌的聖潔臉在說什麼?

諾爾沒有理會她近乎吐槽的語氣,隻是頓了頓,沉默得稍微久了點,再度說:“那一趟沒有見到你,隔著暴動見到了新王。那時候我就覺得他身上似乎缺了點什麼,但登基大典的時候,又好像沒有。事到如今,我終於明白那種似是而非的感覺到底是為什麼了。”

說起洛伽,西爾維婭不皮了,豎起耳朵認真聽,順著問:“是為什麼?”

“……除你之外,他似乎沒有太過在意的事情。”諾爾輕輕地說,“對於尋常人而言都萬分危險的一件事,現在居然出現在了一位國王的身上。”

西爾維婭皺了皺眉,下意識地說:“他會是一位好國王,他的威望、名聲、實力都是最好的,他會是一位明君。”

或許是最開始就相信這個結局——洛伽一定會成王,現在聽到諾爾這樣質疑洛伽一路走來的一切,西爾維婭不需要深想,第一反應便是抵觸、反駁。這就像是固定了很久的一個念頭,逐漸的根生蒂固,就成了心裡的正確標杆,容不得彆人輕易動搖。

“那是因為你是一位好騎士。”

諾爾語氣決斷地回,他現在隻麵對了西爾維婭,可氣勢像極了眾人麵前的**師,光明聖潔,不染塵埃,“……如果你希望新王昏庸,他恐怕也會那麼做。”

洛伽的念頭中竟然隻有西爾維婭。

這太可怕了。

“你把洛伽真的當小孩子嗎?”西爾維婭不敢置信地看著諾爾,“他現在隻是出了點問題!什麼我希望他昏庸他就會昏庸,難道他自己沒有判斷力的嗎?”

這段話倒不是因為諾爾將她放在了一個足以禍國殃民的地位,而是為諾爾懷疑洛伽這整個人而感到生氣。

“你知不知道他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走到今天?他從沒有用過殘暴毒辣的手段,總是想在戰爭和百姓之間求取平衡兩全……”

說到這裡,西爾維婭的話語裡已經有了咬牙切齒的味道,她忍不住責備眼前這個她原本不想與之說重話的人。

“——你憑什麼輕而易舉地否認他?”

“……”

諾爾望著她生氣的鮮活臉龐,停了一會兒,主動退讓,“是我失言了,我向你道歉。”

西爾維婭輕輕地哼了一身,沒有讓這場麵簡單地冷卻下去,緊接著問:“八峽大裂穀那裡,還是那麼凶險冷清?”

“還好。”

諾爾和她都不是那種心思盤根錯節、敏感細膩到脆弱的人,自然而然的接了話,“和往常沒有什麼分彆,不過峭壁上,多開了一種花。”

西爾維婭問:“紅色的?”

又說:“謝謝你,諾爾。以後有需要的請儘管開口,我一定會全力相助。”

諾爾一時不知道該先回應她哪句話,想了一下,才說:“紫色的,應該是有毒。”

然後也說:“不客氣,舉手之勞。”

兩人相望著沉默了數十秒,西爾維婭隱隱察覺到有些不妙,隻覺得諾爾身上那股聖潔至高不可攀的氣度消散了,又像是約諾城裡見的第一麵那樣了。

多了人間的煙火氣,眉目軟下來,還有點好欺負的樣子。

諾爾看著她,說:“如果真的想感謝我,就幫我解開一個問題。”

西爾維婭想也不想:“你說。”

諾爾望著她,反倒是氣息內斂,很是沉靜,完全沒有了初次的急切,顯得落拓又耀眼。正好幾縷陽光從窗戶外投進來,與他滿頭的金發交相輝映,尤其好看。

西爾維婭有種見了比一屋子金銀財寶還閃瞎人眼的事物的感覺。

她聽見諾爾說:

“我應該怎麼樣,才能解除你對我情緒的影響?”

“……”

“……?”

“……要麼,我讓你揍一頓?”

西爾維婭遲疑了大概有兩分鐘,才猶如此疑不定、完全沒底氣地提議,她隨即看見諾爾眉心一蹙,心說:完了!不還手地讓諾爾打,是真的要出人命了!

西爾維婭險險補救:

“是因為我是唯一一個那麼冒犯你的人,所以你才有這種感覺?”

早死不如晚死。

晚死也要弄明白再死。

諾爾眉眼一抬,很驚訝的樣子:“你什麼時候冒犯過我了?”

西爾維婭:“……”

西爾維婭:“拿刀子威脅你,吃你用你的還偷你的寶石,最後不告而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