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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麻繩的老人把板凳和放麻線的籃子一起挪過來,坐下一邊繼續乾他的活,一邊同我說話:

“這家早沒得人了噻!好多年了。年輕的,跑了,老的,死了。剩下點桌椅板凳,盆盆罐罐,都著親戚們跑來分光搬儘羅……年輕人,哪個是有良心的,哪個會把爹媽放在心上,一走就沒得音信,幾十年……這家早沒得人了,你是他們的親戚?找他們有事?”

我默默的搖了搖頭。

“房子爛了沒人修,一直空著的。前些時,村裡要刨溫泉,缺個啥子引水用的水泵站,村長他們一商量,就拿來當水泵站了噻。”

果然,一根粗大的鐵管穿牆而出,途中分出稍細的分支,蛇一樣的順著牆根遊走,爬進各家各戶。原來溫泉就從此地流向全村。

“年輕人,哪個是有良心的?我七十歲了,沒幾年活頭了,還得搓麻繩做活路。唉,也難怪他們,他們自家光景也惱火噻,唉!”

那老人許是難得有人說話,絮絮叨叨自顧自的說著,埋怨著。

我百感交集的望著那所房子。我來的太晚,它已早不住人。可曾經有那麼多的人在裡麵住過!每一代嬰兒的第一口呼吸,每一代老人的最後一口呼吸,都被那些多褶的,爬滿藤絆和苔蘚的石板記錄著。石頭的記憶力是無限的。但記憶卻中斷了,從那一天,某年某月某日(我不知道是哪一天),當老人的咽氣沒有伴隨嬰兒的哭泣,隻有遠親近戚來分走無人繼承的家當,中斷了。也就中斷了。他們的後人將接收一座破朽的空宅,公家的水泵站。

總會剩一個地窖吧,總有一個地窖可以埋藏兩隻漂泊半世的壇子吧。他們想要回來。他們不是沒良心,他們是不得已。

搓麻繩的老人告訴我,地窖做了蓄存溫泉的水池。

水池,原來如此……那,你們願意住在水裡嗎?那水一點不冷,很溫暖,很適於休息,那水好極了,我才試過的。

不,你們不會願意。布依人,同世上的一切人一樣,隻願歸於泥土。水是生命之源泉,土,才能給予靈魂安眠。

我離開蓄水的空屋,按那老人的指引,徑直向村外走去。那裡有土,有的是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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