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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邊越吵越凶,都在火頭上,各自又有一幫親族在場,結果是大打出手。下寨這邊人少吃了虧,回去以後糾集全村的青壯年,劃船過去把上寨砸了個稀爛;上寨的轉天又糾合去下寨也砸個稀爛。那時正鬨文化革命,到處亂哄哄搞武鬥,人的脾氣也特彆衝。

“後來鬨得實在不象,兩邊的寨老一起出麵,才彈壓下去。寨老們又在祖廟對全族人宣布,將那兩個違背祖訓,敗壞倫常的年輕人出了籍,永不準踏上鎮山村一步。生不能回來,死了也不準歸葬,連他們的後代,也不承認是鎮山村的後人。兩家的父母也當場宣布,和那兩個孽障斷絕關係,永不見麵,就當他們死了……”

“你冷嗎?”一隻手從石墩下麵伸過來,輕輕拽了拽我的衣袖。

我搖了搖頭,我無法回答舒薇關切的問話,我連呼吸都在發抖了。眼前隻剩了那張不斷開合的嘴,渾重的煙氣從裡麵一股接一股的往外冒。空氣裡象埋進了銼刀,葉子煙嗆人的臭氣割得喉嚨生疼……

“唉,雖說他兩個有錯,畢竟情有可原。罰的太重了,太重了噻!”

說故事的人深深的歎著氣。

“這也是為了防止近親結婚嘛,免得生出不良品種來……”

另一個冒失的喉嚨卻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什麼叫做不良品種!”仿佛一刀正戳中心肺,我再也無法忍耐,拍起石墩吼叫起來,“四百多年了,血統早稀釋了,你不找你表妹就是,管什麼近親遠親!這禁令早就不合時宜!兩村不過一河之隔,你知道來往有多密切?年輕人極容易相戀,那些老古板自以為是,食古不化,斷送了多少有情人!那些老不死的老家夥——”

“我隻是隨便開個玩笑,你乾嗎那麼生氣啊,又不關你的事……”

陳新被我氣勢洶洶的態度嚇懵了,幾分委屈的說。我意識到失態,忙緘住口不再說話,肚裡那團悶火卻不能滅。我向賣涼粉女人又要了一碗綠豆湯喝,咕嘟咕嘟直灌了下去。冰涼的綠豆湯一澆上火燒火燎的心肺,立刻化作熱霧散布到全身,眼睛裡也熱乎乎的發起潮來。

果然是這樣,果然是最壞的結果。你們聽見了嗎,生不能回,死不能歸,連你們的兒子,也和你們一道被永遠開革……

“你沒事吧?”舒薇語氣輕柔的問我,同時專注的看著我。眼光中帶著疑惑和問詢,又含有幾分擔憂和同情。

“我沒事……”眼裡的潮氣更濃了,我努力克製著。從走進鎮山村直到現在,這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快要忍不住流淚。

“不錯,不錯,就是這個理!”三哥對我大起知己之感,連聲讚同我剛才的話:“還是省裡來的老師有見識!彆說上寨下寨,就是同一村的,好多人家也隔了七八代,為啥就死抱起祖宗的一句話不放鬆的噻?唉——”

他又長長的歎了口氣。

“老三,你扯南山蓋北海,你要扯好遠喲!”賣涼粉的女人說。

“你跟他們講上寨的事情,咋個又說起你自家了噻?”賣燒烤的女人道。

“咋個扯遠了,這大有關係!”三哥翹起煙杆腳搔了搔頭皮:“架是不打了,但多年的和氣也傷了。兩邊從此關係冷淡,除開祭祖,上墳,下寨的人很少到上寨去,上寨的人更難得過來。他們三麵圍著水,地勢隔絕,出入主要靠船,本來同外邊來往就少。所以上寨人古板,頭腦不活絡。

“本來,兩寨是差不多的窮,前幾年省城有專家下來考察,說我們鎮山村風景獨特,又是啥子少數民族文化遺產,應該開發搞旅遊。這邊的村長當即就響應,那邊的村長卻說,‘搞哪樣旅遊,壞風水!’結果呢,我們村幾年下來,風水壞沒壞不曉得,荷包鼓起好多是真的。那邊還是老樣子,十輩窮……”

夜風清涼,神水河隻剩下一片蒙蒙的黑影。我的心緒逐漸平靜,暫把那些窩心的事撂在一旁,一心隻聽三哥敘說。陳新和舒薇也聽得入了神。

兩個賣小吃的女人已經收攤走了。算帳接錢的時候,她們那種小心緊張,縮手躲腳的態度,好象我們從鬨鬼的上寨來,身上也攜帶了鬼氣,碰上一碰,就會傳遞給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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