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狂(1 / 2)

18.發狂

我和阪口安吾的對話最終不了了之。

我不認為“坐到太宰身邊去”是個有效建議。

如果我這樣做,得到的可能隻是太宰先生冷冷的一瞥或刻意的忽視。沉默的空氣將使我窒息,說不出任何機敏的話來。

真的,很尷尬。冷酷無情的黑手黨也會感受到的那種大寫的尷尬。

彆嫌我慫。

明知道他不樂意見到你,還硬要往前湊。換作是你,你會這樣做嗎?

肯定不會嘛。

後來我依舊在地下酒館占據那個沉默的角落,但隻能看見他們的身影,無法再聽見他們的談話聲。

我曾問過織田他們都聊些什麼,然而織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本來也隻是打發時間的零碎談天;織田偶爾轉述太宰先生的零星半語也不能滿足我。

我隻好收斂自己的**,告訴自己能和那個身影共處一室就該滿足了。

*

又過了一段時間,來暗殺我的人數趨近於零,幾周也見不到一個。

我從中原那裡了解到,首領開始對那些組織敲打施壓。他們見暗殺我無望,不願繼續得罪港口黑手黨,因此停止了徒勞地往我這裡送殺手。

可是我不敢放鬆,懇求中原繼續訓練我——強大才是一切的立身之本。

身體基本恢複後,我每天繞著港黑事務所晨跑。還為此特意買了幾套運動服,成為清晨的橫濱大街一道固定的風景線。

一年之後,在中原不使用重力異能的情況下,我已經能和他過上幾十招。

中原滿意地認為我的體術已經超過太宰先生了。原話是“隻要你願意就可以把他狠狠揍翻”,但由於驗證這句話的可能性基本為零,我對他的判斷持保留態度。

在這一年裡,體術訓練之餘,我買了一些課本自學文化課,以期看懂太宰先生看過的那兩冊《大學物理》。

書店老板一定不知道他賣出的物理教科書會和港口黑手黨的走私交易記錄放在同一個架子上。

森鷗外對我的好學表示吃驚,送了我好幾本物理科普讀物以示支持。

中原開始教我處理文書工作。

不久後,中原:“見鬼了,你的習慣怎麼和太宰那家夥那麼像?你到底怎麼學的??”

在太宰身邊飄了三年多的我:“……”

這我也沒辦法,中原先生。

*

龍頭戰爭半年後,中原從準乾部晉升為港黑五大乾部之一,成為港口黑手黨史上第二年輕的乾部,比太宰晚了半年。

十七歲的太宰先生不斷地嘗試新的自殺方式,會用稀奇古怪的辦法傷害自己。

我也無可奈何,隻能定時給他送藥物和繃帶,並和港黑所有機動救援隊隊長保持聯絡。

現在的我,對太宰先生可能跳的高樓、上吊的橫梁、入水的河流都有極高的敏銳度。

每次他在放棄生命和活下去之間掙紮,我就同步地在“陪他走吧”和“搶救一下”之間反複橫跳。

我不知道太宰先生往後的生命還會有多長。身為黑手黨乾部和自殺愛好者,太宰先生是在不確定的洪流中生存的人。

我隻想多陪他一日是一日。

趁著逢年過節的機會,我給織田家的五個小孩送過好幾箱不同口味的牛奶,還去探望過他們。

紮著羊角辮的女孩會甜甜地笑著抱上我的腿,說:“小哥哥好看!眼睛像藍寶石一樣!”

這個形容真讓人高興。

畢竟橫濱黑社會對我的形容是“來自彼岸幽靈的無機質的藍眼”,聽起來就很詭異,有種陰森森的感覺。

我已經不是當初剛進港黑時的竹下秋了。

港黑無人不知,幽靈暗殺者是中原乾部手下的第一下屬,出手則必取人性命,從未失手。

是的,為了不破壞黑社會的“規則”,我明麵上的業務已經從“竊取情報”“偷竊機密文件”變成了“暗殺”。

……嗯,大概還有日常帶領救援部隊四處去撈自殺的太宰先生。

森鷗外很少安排我和太宰先生一同出任務,我還是跟隨中原一起出外勤居多。

我始終在積極爭取和太宰先生一起乾活的機會。

直到那一次讓“幽靈暗殺者”的殘暴之名徹底落實、傳遍橫濱的意外。

*

某天森鷗外給中原發消息,讓中原帶著我去支援太宰。

太宰這次的任務是處理港黑叛徒。叛徒的級彆不低,帶著港黑情報加入了另一個組織,給港黑造成了不小的損失。

太宰把對方所有火力吸引到了一個廢棄工廠附近,同時,他帶領的港黑部隊在對方的圍攻下已所剩無幾,死傷慘重。

不過,既然是太宰帶隊做下的決定,那一定就是損失最小、效率最高的方案。

我對他的算無遺策深信不疑。

當我和中原趕到時,太宰正從掩蔽物後走出,一步步地走向敵方領導者。

“啊呀啊呀,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被無數黑洞洞的槍口指著,太宰依舊笑眯眯的,心情一點也不受影響。

“說起來你也是在我手底下做過事的人,能有膽色對我舉槍,非常不錯。”

對麵的男人約莫四十來歲,法令紋很深,緊緊地夾著眉:“太宰先生,你已不再是我的上司了。”

如果不是他手裡的槍和黑社會標配黑西裝,他就是隨處可見的為生活而愁苦的男人。

“我知道Mafia不會放過叛徒。所以,你和你的部下都必須死在這裡。”

“真讓人期待。”太宰道,“你們隱藏的實力確實驚人,如果Mafia來的不是我,全軍覆沒也不是沒有可能。”

太宰的音調猛然拔高:“不過你以為——讓你背叛Mafia的人,在我死後,會放過你可愛的女兒嗎?”

“黑社會……講求黑社會的道義……”

男人一陣愕然,嘴裡的話不知是告訴太宰還是告訴自己。

“你被騙了。”

太宰篤定地道,他張開雙臂,大喇喇地迎向男人的槍口。

“不是想取我的命嗎?來呀,快來!……殺了我,然後應驗我的預言。”

“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他語氣誘惑,明明是午間白晝,陽光盛熾,半邊臉被繃帶遮住的青年卻像來自地獄的惡魔。

我隱匿在虛空中,比其他支援部隊都要早來一步。我不敢輕舉妄動,太宰先生和他們的距離太近了。

太宰完完全全把自己暴露在了最危險的地方,隻要一點刺激打破了這種僵持的平衡,就足夠讓他喪命此地。

背叛者的心理防線在太宰這短短幾步中被完全擊潰,舉槍的手臂開始發抖——因為他也知道,太宰治的預言從不失誤。

這時,港黑支援部隊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