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白(1 / 2)

20.剖白

我還是被太宰先生趕走了,用最殘忍傷人的方式。

我不想在醫院丟人,於是躲到了Lupin酒館去——這是太宰先生目前不會來的地方。是屬於除了喝酒其他事情全然不顧的酒客的地方。

夜深人靜,我坐在吧台邊,對總是披著紅馬甲的老酒保說:“麻煩來一杯他們常喝的酒。”

酒保猶豫著:“您不該喝酒。”

我說:“今天例外。”

我靜靜地看著他,滿麵淚痕地。

老酒保說:“您明明不愛喝酒。”

他把玻璃杯推過來,澄黃色的酒水裡球形冰塊浮沉,“隻能喝一口哦,小先生。”

我:“謝謝。”

不好喝。

其實對我來說,酒一點都不好喝。完全不如牛奶好喝。

即使是太宰先生總在喝的蒸餾酒。

可是……這是他愛喝的……

我一口把整杯酒都乾掉了。咽喉滾動之後,苦澀的味道在嘴裡蔓延開,我聽見了自己的抽泣聲,眼淚爭先恐後地洶湧落下。

太宰說——

你愛我,像瘋狗,像野獸一樣愛我。

毫無底線、毫無人格的愛。

和最開始,一點變化都沒有。

我還能怎麼做呢?

我對他的愛是如此不堪且不受待見。可是除了愛他,我還能怎麼做呢?

太宰說:“我還以為會有什麼出乎意料的事。結果無外乎此。”

太宰先生總是算無遺策。他把敵人的反應、港黑的支援、中原和我的到來、甚至自己的重傷和我的失控,都算得剛剛好。

而我讓他失望了。

太宰先生要我對他的死亡冷靜以待,我做不到。

除了他我什麼都不在乎,不在乎他人是死是活,不在乎他人口中的殘暴之名,不在乎自己活得如何。

但我隱隱察覺,他“死”的這一遭,我身上有些與眾不同的東西被徹底掀開,赤-裸裸地展現在世人麵前——而這些東西一旦暴露出來,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困惑而悲哀地流著淚,不知道為了什麼。

酒館裡可能有酒客在看我,我沒有在意,獨自一人趴在吧台上小聲啜泣。

我太難受了,難受得胸腔快要爆炸。

……

不知過了多久,有兩個人一左一右地坐到我旁邊。

我挑的座位是太宰先生常坐的位置。自然,左右兩人的身份也很明了——阪口安吾和織田作之助。

“剛才太宰先生問我,我和狗有什麼分彆。”我突然開口,難過地問織田,“我和狗真的沒有分彆嗎?”

織田看了眼我麵前的空酒杯。

他說:“有的吧。”

“那是什麼?”我窮追不舍。

“這個……”織田道,“說起來就很多了啊。”

他一副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我轉了個方向,滴溜溜地將圓凳旋轉到另一邊,盯著阪口安吾:“你說呢?”

阪口推了推眼鏡:“首先,竹下君是直立行走的人類,而狗是四肢行走的生物。”

這個答案太過中規中矩,我預感這不會是令太宰先生滿意的答案。

“不夠。”

“你會使用工具,狗不會。”

“不夠。”

“你會思考複雜的問題,有自製力,狗難以做到。”

“有點像。”我說,“但還是不夠。”

阪口苦笑著道:“竹下你這個問題太寬泛了,就像在回答腦筋急轉彎一樣。”

“是嘛,明明是很難回答的問題。”我仰頭很委屈地道,聲音裡全是鬱悶,“那他為什麼要這樣刁難我?”

“可能太宰想讓你自己尋找答案吧。”織田道。

“我知道。”我憤怒地一拍桌麵,讓他們酒杯裡的酒泛起一圈圈波紋,“這有什麼不知道的。”

“世界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懂太宰先生了!

“他希望我自尊自愛,他希望我有自己獨立的人格和喜好,他希望我不是隻為他而活的生存機器,他希望他死了之後我也能活下去。

“他希望我竹下秋是個人,是個有立場的人,而不是太宰治說什麼就做什麼的野獸、卑微自輕到泥土裡的低賤者。”

酒保調酒的動作微微一頓。

織田和阪口臉上浮現出了顯而易見的意外和驚訝神色。

“但我也知道。”

我平靜地說,“你簡直是無心無情的怪物——他過去曾被人這樣說,於是他也指著我的鼻子罵來試探我。

“他害怕我和他是同一類人,卻又無比期盼著。

“我隻是想讓他知道,我在努力地接近他,為此不惜成為他的一條狗。”

他們兩人默然。

“可是……可是……”

我哽咽了。

——你看起來想生撕了那個對我開槍的人啊。中也晚一步阻止你,你是不是要啃食他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