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確定宋晚玉身份的那一瞬間, 震驚與詫異甚至衝淡了他與蕭清音再見時的複雜情緒。
當時的霍璋已經想起了自己與宋晚玉的初見, 但他仍舊覺得奇怪,覺得無法理解——他與宋晚玉當初不過是一次巧遇, 前後甚至隻說了幾句話。而今, 她乃天子獨女, 受儘寵愛,何必要假作侍女身份,在他跟前受罪?
霍璋自幼便隨父親在軍營曆練,半生的光陰裡最多的是金戈與鐵馬。他曾有滿堂客, 也有許多愛慕者,但他從未喜歡或者愛過一個人。哪怕是蕭清音這自幼定親的未婚妻, 一向也是以禮相待。
感情於他乃是最虛無縹緲的存在, 而他父母也如世間平凡夫妻一般的相敬如賓,相看如冰。
所以,霍璋並不十分明白宋晚玉究竟是怎麼想的?更加無法理解她的喜歡。
宋晚玉的認真與小心,霍璋自然能夠感覺得到,也曾想過要試著回報她真摯好意,但他身無長物, 一無所有,實在是無以回報。更何況,他有時也會心下生疑:或許,宋晚玉喜歡的僅僅隻是她想象裡的、被她記憶和時光美化過了的霍璋。也許, 再過一段時間, 她就會發現霍璋其實並不值得她的喜歡, 更不值得她這些年來的念念不忘......
因此,霍璋還是壓下了心中的種種思緒,依舊如故的與她相處,隱晦的試探著她的態度。
仿佛自欺欺人,又或者是下意識的掩飾逃避。
就連霍璋都有些鄙視這般卑鄙的自己。
所以,宋晚玉這個時候去了華山,留他在府裡,不必去麵對那些反複的情緒,一直緊繃著的心反倒稍稍的緩了口氣。
與此同時,整個西院仿佛都安靜了下來,府裡的人都知道昭陽公主極看重西院的這位“霍公子”,平日裡自是十分恭謹,但也是敬而遠之的恭謹,根本無人敢與他多說什麼。
自然,霍璋也並不想與人說些什麼,情願安靜些。
隻是偶爾,他沐浴後,披衣而坐,看著窗外的明月時會想起宋晚玉當初編來騙人的假名,會不覺一笑,笑過後又覺得自宋晚玉去了華山,整個公主府驀然的安靜了下來,竟是有些不大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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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玉在華山的日子可謂難熬的很。
十二月才到華山,還未至中旬,她便已經快要熬不下去了,吵著要回去。
這一回,天子倒是沒慣著她,斜晲了她一眼,淡淡道:“你這樣急著回去,可是長安有什麼叫你掛念的?”
宋晚玉噎了噎,隻好撒嬌:“我是想著,二嫂好容易又有了身孕,偏二兄出征在外,我都答應二兄了,要替他看顧二嫂。如今我們來了華山,二嫂她一人留在府裡,既要照顧高明兒又要顧著肚裡的孩子......唉,我這一想起來便覺得不大放心。”
天子也不知信了沒有,不置可否的道:“我已派了太醫在秦王府盯著,不會有事的。”
宋晚玉還欲再說。
天子便又轉口問她:“再說了,你不總愛寫信回去,真要有事,你二嫂必也不會瞞你,早便寫信來了。”
宋晚玉:“......”
宋晚玉被噎了一下,隻得眨著眼睛,欲言又止的看著天子。
天子隻當沒瞧見她這可憐模樣,又道:“我瞧你平日裡也沒這樣惦記你二嫂,今兒倒是難得了......”
宋晚玉神色不變,脆聲應道:“那是我以前不懂事,現下懂事了嘛。”
天子似笑非笑的看她,忽而轉口道:“既是懂事了,那便好好與阿耶說一說,你與盧五郎如今怎樣了?”
宋晚玉:“......”
宋晚玉真有些懷疑蕭清音可能把霍璋的事情告訴了天子,要不天子怎麼能一句比一句噎人?隻是,這念頭才升起,宋晚玉自己便給否了——蕭清音與霍璋畢竟訂過親,且先前還是借了蕭老夫人的病瞞著天子去見霍璋的,真要是泄露一二,蕭清音自己便得不了好。
這般想著,宋晚玉心頭稍鬆,看了天子一眼,理直氣壯的道:“我和他連話都說不了幾句,又能怎麼樣?”
說起來,這盧五郎也是真的煩人。
對於天子安排的這些人,宋晚玉的態度一直都是沒有變,始終強硬且冷漠,不曾有片刻軟化,拒絕到底。如鄭八郎與王三郎這般的世家子,平日裡也多是被人奉迎慣了,到底還是做不慣熱臉貼人冷屁股的事情,骨子裡也有世家的清高和傲骨,眼見宋晚玉這般態度,到底還是半道放棄了。
反到是盧五郎,宋晚玉初時瞧這人似乎也頗有些小聰明,算是個知進退識大體的,結果這人也不知是不是倔驢投胎。宋晚玉越是給他冷臉,他便越是有動力,簡直是愈挫愈勇。
想起他晨間折花,晚間送香的這些事,宋晚玉真真是煩的不行——雖然他可能自覺風雅,可宋晚玉還真不喜歡這一套。
所以,此時天子問起,宋晚玉說起盧五郎也依舊沒什麼好聲氣。
天子卻頗是欣賞盧五郎,在他想來:烈女怕纏郎,宋晚玉這些年始終不肯成婚,就是沒有遇到盧五郎這樣意誌堅定、堅持不懈的仰慕者。更何況,他好容易才養出來的公主,總不能輕輕鬆鬆便被人娶了去吧?總還是要多曆些坎坷,要不然,他這做阿耶的心裡都過不去這坎兒。
故而,天子如今瞧著盧五郎與宋晚玉的往來,心下其實是十分看好的。見宋晚玉始終不肯鬆口,他也不氣,隻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笑著叮嚀道:“行了,你們小孩家的事,我做阿耶的也不多管。隻是,你也彆太冷淡了——他到底是範陽盧氏子,多少還是要給些麵子的,彆叫人下不來台。”
宋晚玉認真強調道:“我真不喜歡他!”
天子便斜晲她:“你適才不還說,你們連話都說不了幾句?既如此,哪裡就能輕易說不喜歡?!”
宋晚玉簡直都要被天子這歪理邪說給氣死了,最後便氣鼓鼓的扭過頭去:“阿耶你怎麼能這樣?!我再不和你說話了!”
天子被她這氣鼓鼓的模樣逗得一樂,便道:“真生氣了?”
宋晚玉哼哼著不理他。
天子便故意道:“原還想說,你要是真想回長安,便叫人先收拾收拾,咱們正月裡便回去。”
宋晚玉聞言,眼睛一亮——雖然距離正月還有大半個月,對她來說還是很難熬,可這也是天子第一次鬆口說要回去!
宋晚玉不由大喜,也顧不得生氣,扭頭道:“好好好,正月便回去!”
天子見她這模樣,不禁也笑:“你啊!”
到底還是沒再說盧五郎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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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天子開口答應了正月回去這事,宋晚玉便忙寫信把歸期告訴了霍璋。
然後,她開始認真數日子,日盼夜盼的著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