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齊王之後, 天子膝下便再沒添過一兒半女。
倒不是天子身上有什麼毛病, 隻是生齊王那會兒,元穆皇後很是受了一番罪。偏齊王生下來那會兒不大好看,元穆皇後是個看臉的, 瞧著喜歡起不來,險些便要將這個兒子丟了,想起自己生子時受的罪,深覺懊悔:她受了這樣大的罪過,險些去了半條命, 居然就生了個醜小子!
還不如不生呢!
那會兒, 元穆皇後已是先後生了長子,次子,幼女, 幼子。長子穩重,次子聰慧, 幼女又活潑討喜,幼子雖然才出生看不出什麼, 可也能湊數了。子嗣上頭已算是足夠了, 實不必再叫她豁命去生。
所以, 她既是起了這念頭也沒瞞著, 直接與天子說了。
元穆皇後脾氣剛烈, 天子卻是個溫和性子, 許多事上都是由著元穆皇後拿主意。那會兒他還隻是個國公, 想著三子一女確實足夠了, 便也沒再強求,隨了愛妻的意思。
因著元穆皇後這事上管得嚴,夫妻那會兒感情好,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天子連個庶子庶女都沒添上。
待得元穆皇後過世時,最小的齊王都已十多歲了,天子對這些事的心也淡了許多,尤其是當時天下局勢大變,他亦是想要從這場大亂中分一杯羹,實是無暇旁顧。
一直等到登基,他方才稍稍緩了口氣,得以享受了幾年美人恩,不過他年紀也大了,幾乎是不可能有孩子了。偶爾想起子嗣這事,天子雖也有些遺憾,但並不十分強求,反倒還有些感慨:大概,他命裡注定了就隻這麼幾個孩子吧?真說起來,三子一女已算是夠了,這幾個孩子都是原配嫡出,是他看著長大的,感情上自然是很深的。
直到如今,他仍能想起初得長子時的狂喜,以及將幼女抱在自己肩頭時輕鬆得意......
人的精力與感情是有限的,天子自覺:若是真添了個幼子或是幼女,肯定也沒法再像明玉奴他們小時候那樣疼著寵著,時刻注意了.......
隻是,想是這樣想,今日聽蕭清音說她有孕,天子還是有那麼一點的驚喜——畢竟,後宮也有許多年沒有喜訊了。
蕭清音能有喜訊,可見他也算是寶刀未老了。
天子心裡一時轉過了許多的念頭,很快便恢複了往日裡的鎮定,調整好了情緒,握著蕭清音的手笑著道:“這是好事!”頓了頓,又問,“什麼時候的事?”
蕭清音自得知了這事後便一直甚為得意,覺得有了這麼個孩子,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她也算是日後有依了。再者,在她想來,天子得知了這樣的喜訊,必會欣喜若狂——畢竟,這可是天子登基之後第一個孩子,以天子現下的年歲,指不定就是他最後一個孩子。
然而,天子的反應卻實在是出乎意料——他雖然麵上含笑,仿佛十分喜悅的樣子,但這樣的喜悅比起蕭清音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實在是太平淡了些。
蕭清音怔了怔,但很快便反應過來,細聲應道:“還沒滿兩月呢,妾也是才得了消息,想著無論如何也該叫聖人您先知道,這便趕來了.......”
“唔。”天子隨口應了一聲,然後才拍了拍她的手,緩緩道,“還沒滿三月,你又是頭一胎,很該小心些才是。”
蕭清音隱隱覺出天子話中另有深意,不由抬起眼,看向天子。
天子輕輕的在她發上撫了撫,那動作並不十分溫柔,倒像是在逗弄小貓小狗。隻聽他溫聲道:“頭三月是要注意些的,也彆總惦記著宮外的人.......”
天子的神色一如往日,語調亦是不疾不徐,不露喜怒。
然而,這話音落在蕭清音耳中卻不啻於是打在臉上的巴掌,將她所有的自得與心機都打散了。尤其是那一句“彆總惦記著宮外的人”,就隻這幾個字,蕭清音卻聽得心驚肉跳,險些便要維持不住自己臉上的神色。
她的臉也很快的白了下去,仿佛失了血色,雪白雪白,就連隻被天子握著的手掌亦是微微的顫了顫。
天子卻笑了笑,將她微微發顫的素手握緊了些,關切般的接著道:“東宮那裡也是——你如今這身份,雖不能與東宮太疏離、鬨得太僵,卻也不好親近太過了。”頓了頓,他笑問道,“你說,是不是?”
蕭清音用力的咬著唇,勉力端出笑容,從牙縫裡擠出聲音:“是,聖人說的是。”
天子含笑看著她。
蕭清音卻隻覺得渾身發冷——她寧願天子真就抬手打她一巴掌,也好過這樣輕描淡寫的警告。
天子的話就像是刀刃,令她生出一種被人淩遲的痛楚,便是有心想要辯解卻也不知該從何處解釋起——畢竟,從頭到尾,天子都不曾開口詢問,甚至連責怪訓斥都沒有,她若是反應過激,反到是不大自在或是心虛.........
蕭清音深吸了口氣,然後吐出,勉強壓住心頭的驚恐與惶然,便如往日一般依偎在天子的懷裡,細聲道:“妾都聽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