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完結)(1 / 2)

先知先覺的聖賢尚且有錯, 誰能無錯?

慕星遙在腦海中仔仔細細搜尋一遍古往今來的先知聖賢、帝王將相,孔夫子尚且冤枉顏回,秦始皇尚且險些因呂不韋之故驅逐六國人才自斷臂膀, 這些人都是青史留名、薈聚文武精華的存在, 尚且犯錯,何況彆人?

那賀蘭涯呢?賀蘭涯又犯了什麼錯?

慕星遙瞧向賀蘭涯:“你犯了什麼錯?”

賀蘭涯微微一笑, 並不說話。慕星遙卻注意到他眼下一片冷漠, 眉頭也些微蹙起,望向窗外清寒的月光。像是賀蘭涯這樣自傲的人,他若是犯錯, 表麵雲淡風輕,其實一定會耿耿於懷。

慕星遙安慰道:“你也說了人非聖賢, 孰能無過。”她歎口氣,這句話說來簡單,實則要釋然並不容易。那些她貪玩過的歲月,原來是花姨一直為她竭力撐傘,她的心如何能平靜?

慕星遙重新道:“如果你犯的錯誤和我犯的錯誤一樣難以自我排遣, 那我們正好同行。我之前聽過一句話,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 足下會生出疑竇……”

“足下也能踏滿新知。”賀蘭涯接過這句話。

天色已晚, 賀蘭涯起身離開, 慕星遙吹滅房間裡的燭火入睡。

翌日。

慕星遙帶著小魚她們來到一處人聲鼎沸的地方。修士們各司其職,醫修在翻曬藥草,來往的劍修、法修皆一臉肅穆之色, 佛修們如同金剛怒目,剛從戰場上下來。

這兒叫做安民營。組織它的人不是彆人, 正是齊玉書、千春門陸門主以及雲佛宗度言大師等人。

這些人看膩了修真界宗門間的傾軋,看膩了在混沌魔族來襲時,居然也有宗門想從亂世中牟利,他們和道盟的理念更是不同,乾脆重新扯旗,命名為安民營,和混沌魔族做抵抗,護佑修士不必低混沌魔族一等。

賀蘭涯自然和齊玉書敘舊去了,慕星遙則帶上小魚去找陸門主。

陸門主正在教一群醫修學東西,見到慕星遙來,讓他們自己討論,自己出了門,關切道:“你一切都好?當初那個人可有為難你?”

她說的是當初的紅衣女帶走慕星遙的事。

“一切都好。”慕星遙和她寒暄幾句,開門見山問:“陸門主,您門下是否有弟子願收弟子?”

陸門主見到慕星遙旁邊怯生生的小魚,心下了然,她綻開一抹笑:“現下戰事吃緊,連醫修也損傷慘重,我正愁沒有好苗子傳承衣缽。”

陸門主共有五名真傳弟子,在這場戰事中,已經陸陸續續死來隻剩三個。

她拿出一個測靈球,放在小魚手上,一瞬間,綠色的光華綻開,陸門主驚喜呼了一聲:“單木靈根。”她拿出草藥,放到小魚麵前,走馬觀花似的過一遍,再重新問小魚,剛才的草藥都有些什麼特征。

小魚回答得對八九成。

陸門主欣喜壞了,還要繼續再測小魚的天賦,慕星遙擔心窺測到千春門的法術,便先一步出去。

她走到外麵,看一片欣欣向榮之景的安民營,既覺得喜悅,下一瞬,又不免為花姨擔心。所謂酸甜夾雜,身如裂隙之草不外如是。

過了會兒,陸門主春風得意地牽著小魚的手出來,她對慕星遙說,小魚在醫道上的天賦非常高,她已經決定把小魚收成真傳弟子。

末了,陸門主還問慕星遙:“這次混沌魔族的事,你們陵合洲也深受其害,你要不要也來我們安民營?這次,咱們沒有宗門之見,沒有利益攻伐,有的,隻是為全天下修士不朝混沌魔族卑躬屈膝的決心,你來不來?”

慕星遙笑了笑,沒說任何理由拒絕了陸門主。

在天下大亂時,能夠有一腔熱血為心中的理想投身是幸事,她沒這麼幸運。混沌魔族和人族,她誰都不想幫。

慕星遙讓小貓和小魚告彆,小魚抱著她說了好一番話,又紅著眼睛不知道和小貓說了什麼,小貓也紅了眼睛。

她再去找賀蘭涯。

賀蘭涯此刻正和齊玉書在一塊兒,齊玉書此時除開之前的溫雅之外,身上多了幾分見血的肅殺之氣。

慕星遙聽到他說:“我曾猜到過是如此,但我無顏責怪尊上。對您來說,天下各族您一視同仁,我們落到今天的地步,怪不得任何人。”

這些惡事雖不是他們做下,但他們先入為主認為混沌魔族邪惡,相信道盟的人,多年失察,才導致了現在的局麵。

賀蘭涯又說了什麼,慕星遙聽不大清楚。隻又聽到齊玉書說了一句:“是,謹遵尊上教誨。”

很快,安民營又有人來報戰事吃緊,齊玉書提劍匆匆上了戰場,他落下一句:“請尊上和聖女在安民營歇息後再行。”

齊玉書需要賀蘭涯留下來,他想要賀蘭涯看到安民營中的一切,需要這位被觸怒的神重新憐憫、正視人族。

賀蘭涯道:“不必。”

齊玉書星點般的眼眸很快黯淡下來。

他離開後,慕星遙和賀蘭涯也離開了安民營。安民營的溫暖燈火在現在的修真界,溫暖得甚至不真切。

二人禦風而行,帶著小貓去練劍的洞天福地。

路上,賀蘭涯忽然道:“我培養齊玉書,並不隻是為了讓齊玉書幫我暫管這具身軀。”

他很少有主動傾訴的時候,慕星遙認真傾聽。

“齊玉書正直良善,我本以為,等現在這群人死後,將來,齊玉書經曆了混沌魔族之禍,會更具備帶領未來人族的才能。”

慕星遙終於知道了,“所以當初在太陽靈山,你提醒齊玉書去探查真相?”那時,慕星遙隻覺得賀蘭涯古怪,一方麵幫混沌魔族,一方麵幫人族。

但若是賀蘭涯的目的是讓齊玉書曉徹黑暗,那就能說得通。

賀蘭涯也道:“是。但現在……”

慕星遙豎著耳朵聽,“我也許是錯的,連混沌魔族都要止戰,我給了他們刀,他們也用了這把刀,但它們的族運是收斂刀鋒?”

可笑之極。

慕星遙得賀蘭涯幾次開解,她身陷自己心中的迷宮,對彆人的迷宮看得倒分明,可能這就是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她說:“你看小貓,小貓也是混沌魔族,但他同樣受到戰爭的戕害。在戰爭麵前,沒有絕對的贏家。”

“若他們堅持,這片山河都是他們的囊中物,得到的遠勝失去。”賀蘭涯並不動容。

慕星遙用手遮住小貓的耳朵,彆讓高空的風吹壞他:“可是,任何一個種族想要真正全麵地發展,都需要和平。從現在的局勢來看,混沌魔族要想徹底吞並人族,需要很長久的時間。而且,隻要他們不殺儘人族,人族就會反撲。”

“你給了他們智慧,也許他們認為這樣不劃算?”慕星遙說。

“不可能不劃算。”賀蘭涯言之鑿鑿。慕星遙知道,爭奪來靈脈、土地、就能獲得源源不斷的好處,哪怕犧牲幾代魔都值得。

她說:“我指的不劃算,指的是命。”

賀蘭涯衣袍獵獵,他眼底始終有著不化的冷酷。慕星遙知道,這才是一個神該有的樣子。

賀蘭涯看到混沌魔族遭遇的痛苦,但是,他高高在上,他所選擇的就是彌補他們曾經遭遇的痛苦,用族運、用天下來彌補他們,而在爭奪天下的過程中付出的血汗、性命,在賀蘭涯那裡,自動化為值不值的砝碼。

他覺得最後的結果喜人,就夠了。

慕星遙垂下眼眸:“你隻忘掉一點,混沌魔族受到多年的折磨、欺壓,一朝有了智慧和實力,他們如若一直要在血水中打拚,這樣的生活,是他們想要的嗎?”

“羈旅多年的人想要安定,久病難治的人想要健康,從未正常生活過的混沌魔族或許更想要正常的生活?”

聽起來很丟人,沒有一點雄才大略,雄略的君主不該如此貪圖安逸,懼怕犧牲。但是,對大多數人來說,安逸的生活才是他們想要的,寧做文景犬,不做漢武人就是如此。

賀蘭涯冷笑:“你的意思是,劃江而治和人族共分天下,就是他們的夙願?”

慕星遙立馬給自己洗脫乾係:“我瞎猜的,我從來沒執掌過權力,所以我猜的不作數。”

“……”賀蘭涯心說,無論經曆多少次,每次她說了什麼出格的話,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溜得是真的快。

但她這次沒說錯,她的心從來不和執掌權柄者共情,想的都是百姓生活。

而混沌魔族從艱辛被欺壓到如今,的確需要休養生息,所以,混沌魔族的族運應在止戰上邊。等他們發泄完對人族的仇恨後,就會想過上正常的生活。

那是他們被關在籠子裡一代又一代積累下來的渴望。

賀蘭涯袍袖中雙手攥緊,一股鬱氣凝結於心消散不開,他若強行改變混沌魔族的族運,對混沌魔族來說,又是一次傷害,可他不改,賀蘭涯蹙緊眉頭:“混沌魔族被欺千年,人族,甚至敢不顧本尊,生造出一個這樣的種族,難道隻施加幾十年的戰亂就夠了?”

賀蘭涯認為遠遠不夠。

慕星遙拍拍他的肩膀,手上還沾著一點貓毛:“你想不通?沒關係,我也想不通,反正時間還這麼長,我們慢慢想。”

賀蘭涯一瞥,他的肩膀上也被沾上了貓毛。

慕星遙瞳孔一縮,麵色如常地給他拂走。

賀蘭涯:……

看在近日慕星遙比往常活潑的份上,他忍了貓毛,一拉她:“走。”

小貓練劍的地方是一處山,宛如洞天福地,這裡的山壁上都殘留著齊玉書練劍的痕跡。這麼一個地方,毫無人煙,小貓將要在這裡修煉許久。

慕星遙都覺得清苦太甚,小貓卻神采奕奕,貓爪子在山壁上的劍痕上摸了又摸,一副留戀不舍的樣子。

最後,他還恭敬地想給賀蘭涯磕頭,執師徒禮,被賀蘭涯避開。

賀蘭涯給小貓留下傳訊的玉簡後,再和慕星遙離開。

他們二人要踏遍現在破碎的山河,人在黑暗迷途時,沒有藥會從天而降,想要從漩渦中離開,就隻得自己去找。

他們一起踏遍萬裡河山,青白色的衣袍和緋紅色的窈窕身影總是相攜一處。

路過鮮少有人的地方,他們會一起摘蓮蓬、剝蓮子,看著綠波蕩漾從船下飄過,慕星遙揚起水波,點點水花灑在兩人身上。

路過每個晚上,兩人會一起坐著看星星。他們早有肌膚之親,卻從未再越雷池一步。

按照賀蘭涯的話來說就是,當初的開始隻是一場強取豪奪,若僅僅是利用,繼續也無妨,可他要的更多,克製也需要更多。

最重要的是白天,慕星遙會和賀蘭涯一起去人多的地方。

他們接觸過戰爭中最沉痛的傷口,在瘡痍的大地上,看著一群又一群的人、魔跟隨戰爭的腳步。

總是有人被戰爭戕害,慕星遙也像救小貓小魚那樣,救了許多戰爭中的可憐人,老者、幼童、婦女……戰爭不會因為年紀而放過任何一個人。

救下的這些人,慕星遙大多會把他們送到安民營,若是魔,就由賀蘭涯送去混沌魔族。

慕星遙現在仍然是魔,血魄弓同樣殺氣凜然,但她出箭時的殺氣,已經半點不折磨良心。

但是,她和賀蘭涯,偶爾談及心中困惑,都全無解答。

他們繼續行路,終於有一日,慕星遙和賀蘭涯碰到了一場戰鬥。

這場戰鬥的發起者,居然還是他們的熟人。

那是一個大家子,由爺爺、媳婦還有孫子、孫女組成,家裡的男人早就死了,慕星遙和賀蘭涯把他們一家從鐵蹄下救出來的時候,他們涕泗橫流。

他們純樸,看賀蘭涯和慕星遙的打扮,以為他們是落難的宗門子弟,就像許多被混沌魔族侵占宗門後逃難的宗門子弟一樣,打扮不俗,背地裡也是風霜侵襲。

這大家子人為了感恩慕星遙和賀蘭涯,一個勁把衣食給他們,他們沒有要,這家人就和一路流亡的人一路同行,也是互幫互助。

就是這麼一群善良的人,現在在搶東西。

那位老爺爺拿著從戰場上撿來防身的長劍,和另一名男人火拚,媳婦頗有點修仙資質,現在操控著水球眼睛放光地盯著彆人兜裡的東西。就連兩個小孩子,也撲上去對著彆人又咬又打。

他們搶東西的那一家,也是流民,全都餓得麵黃肌瘦。

這是一場並不美觀的戰鬥,任何下三濫的招數都能在這裡看到,每一家人想的都是如何蠶食對方活下來,如何至對方於死地,而在此之前,他們素不相識,並無仇怨。

慕星遙站在霧裡,麵色沉靜:“我之前分明把他們送去了安民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