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夜幕降臨了。
鄭韶奉召侍奉太後,自長樂宮返,通過甬道時遠眺見曹舒自蘭林殿返回椒房殿的傴僂身影。心覺有異,按捺不表。
待回到披香殿,卻見“榮樂縣主”殷嬙殷美人攜進宮的奴子正侯請見。
鄭韶默不作聲洗手焚香,關門閉戶,傳其複壁後見。
“謝夫人被陛下罰禁足兩個月,皇後也被罰俸半年,一損俱損,我家貴人遣我來問,是否良機?”
乍然聽聞朱晏亭也受了罰,鄭韶吃了一驚,一頭霧水,忙令那人細道因果。
這事顯然是日前上林苑之宴的遺音,謝白真越過皇後直接伴駕會宴的消息已令六宮暗暗沸騰過一次,所有人都在翹首盼著皇後的應對。
皇後沒有隱瞞意思,今日傳召謝夫人早已諸殿皆知。
之後謝白真踏暮色繚錦豔妝入椒房,也為人津津樂道。
等著看戲的諸人並不知道齊淩已從上林苑回來了。
因此曹舒奔忙宮中之時,列殿俱驚。
因這是皇後登位來第一次出手處罰禦嬪,皇帝和太後以及諸宮的態度便是定鼎之後列宮局勢的關要,其中皇帝的態度又是重中之重,故各宮皆延頸張望,靜候塵埃落定。
奴子將打探來的消息細細說了。
鄭韶又詳詢因果,一時聽罷,怔怔良久,麵色蒼白,咬唇輕聲道:“糊塗、糊塗,這是什麼良機。”
皇帝那一道處罰皇後“疏於約束六宮”的口諭,不次於李弈加封執金吾的消息,分明壞到不能再壞了。
殷美人的奴子懵懂不覺。
鄭韶喟然長歎道:“聖意昭彰,敲山震虎。去稟你家貴人,上風太盛,能避則避”
“……你以後莫往披香殿來了。”
天已黯,椒房殿。
朱晏亭腳步停在金屏之側,又回想起那一句——“什麼人都往朕的寢殿放”。
她想起這是她的寢殿。
又想起了昆明台下,山雨欲來時天色沉黯時與齊淩的那個吻,來得突兀,走得無蹤。
雷電霹靂、馬匹嘶吼、情緒跌宕太過激烈。
皇帝那隻青筋畢露探來扼她頸的手,最後似化為了一陣抓不住的風。
縱使身軀纏綿交疊,麵龐和呼吸都為接觸而顫抖,他也是疏遠的,像隱在重重迷霧之後的宮闕樓台,隻能在晴好願意露麵時能窺見廊牙交錯的一角。
在似乎已經信任交心的昆明台後,齊淩仍然在上林苑又住了兩天,其間秘密召見李弈,不知吩咐了什麼。
今日午後,又以“受彩雉所驚”為由,攜著他的書簡奏折,搬到了椒房殿。
朱晏亭轉過屏風,看見他大喇喇躺在自己榻上,似乎睡著了。
架上放了他的衣冠袍服,半鮫魚鱗佩刀,臨時用來批閱奏章的案上堆得滿滿的,在案邊堆得小山一樣高。
確實不像她的寢殿了。
其實單單他隨便躺在那裡,便似連殿內氣息都為之一改。
更漏滴滴流淌,內宮安靜得能聽見緩慢呼吸聲。
朱晏亭站了一會兒,未見他有醒來的跡象,慢慢整理他的冠服,都整罷了,他仍在睡,便去擺整筆墨。
書卷的聲音才一響,他的聲音就響了起來,甕聲甕氣的。
“阿姊舍得進來了?”
朱晏亭擱下書卷抬起頭,對上他半張雙眸,尚睡意朦朧。
她道:“妾來領旨謝恩。”
齊淩低低笑了:“慣許你用朕用得順手,就不許朕也戲一戲你?”向她招手:“阿姊,你來。”
朱晏亭依言繞過桌案,才走到床前,衣袖便被他抓住往下一徹,微微踉蹌的跌坐到了床邊。見她略顯惱怒,他星目裡笑意更甚了。
“阿姊真的惱怒朕了?”
夏夜帳暖,玉山在枕,墨發如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