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長安城恰如鐵桶一般,八外門緊閉,齊淩遠看時,心中已起異樣,聞鄭思危一聲斷喝,他亦蹙眉止韁,立馬原地。
這日午時齊淩接到皇後病厥的消息,兼他一直知道皇後身孕艱難,情急中不假思索輕騎密歸,快馬趕回,未安排通報,身後隻有護衛十數騎。
恰朱晏亭沒有想到,戰時非常之際皇帝會不顧安危,摒棄大駕秘密歸來,安排接應的人還在臨渭等候聖駕。
時間緊迫,又都沒有安排其他人報訊。
一來一去,一個望著臨渭的大駕,一個奔著病榻去,竟隔一層城牆而互不知。
是時一路兜頭北風雜雪撲麵,將奔馬跑熱的頭腦也冷下來,齊淩心中狐疑大作,默然擒韁不語。
少傾,鄭思危感麵門一物拋來,伸手一抓,沉甸甸竟是調兵虎符。
齊淩道:“讓執金吾……”語出一截,又冷然改道:“衛尉寺調兵來迎駕。”
……
鵝毛樣大雪漸積漸厚,已能沒馬蹄。
椒房殿,人進人出。
朱晏亭已在殿中僵坐熬過了四個時辰,甫彈壓住朱雀門外的兩個校尉,得到其中一個回營待命的消息,心稍放下些許,就聽說南軍有大異動,衛尉親自帶兵而出,她眼前一黑,險沒抓住撐身的扶手。
未央宮南的大軍忽然出動,似大亂近在眉睫,羽林軍奉她之命嚴守諸門,倘若發生摩擦火並起來,宮城必將大亂。而秩序一亂,便難免一場禍事。
可到底是誰調動的南軍?
鄭沅滔天的本事也不可能爭取到所有南軍。
莫非是太後?
可鄭太後被她名為保護,實則軟禁在了長信宮。
整整一日,莫說是人,就連飛鳥也不能從長信宮飛出來。
幽居深宮的鄭太後是怎麼做到傳訊出未央的?
正朱晏亭萬念紛雜,心焦如沸之際,半晌,又有一個內監飛奔也來:“是陛下回宮了。”
她心下驟鬆,又陡然生疑,下令再探,放出去的人又如石沉大海。
忽說皇帝已秘密歸京,又說是衛尉寺誤傳。
忽又說衛尉寺接到密旨,要去臨渭迎駕。
直到醜時三刻,才看到皇帝近衛鄭思危來報消息:“陛下已入未央前殿。”
至此,朱晏亭手才從椅子扶手上放下來,其上已留下微微汗濕的痕跡。
鄭思危身後大氅覆了一層雪,到溫暖如春的殿中化了,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陛下聽聞殿下身體有恙,令丞相主持大祭,秘密歸來,不想見羽林軍封城,故令臣請衛尉迎駕。”
朱晏亭敏銳察覺這話裡隱而未說的事,抬眸問道:“司掌禦前先導的明明是執金吾,為什麼越過執金吾,這麼大陣仗讓衛尉寺迎駕?”
鄭思危哪裡敢多說半個字,垂著頭幾乎要點到下巴,訥訥隻是:“臣……臣……”
“陛下懷疑孤設計謀逆是嗎?”這句話一度滾到朱晏亭口邊,縱是她滿腹滾火,質問熾迸欲出,也緊叩貝齒,好歹咬在了唇間。
朱晏亭也沒有再問,揮手令他退下。過一會兒,曹舒也來了,說趙睿已將這日的事秘密稟告,皇帝在□□殿提審豫章王後和世子。
此時天色已近白,羽毛樣雪撲廊下,朱晏亭幾乎是昏厥了一樣睡過去。
這一睡滿廊北風呼嘯不停,昏昏然至翌日擦黑,鸞刀扶她起來侍奉湯藥,說皇帝來過幾次,太醫令也來過,說是傷身有些見紅,叮囑她靜臥半月,切不可再有傷動。
她呷了幾口藥,歪回枕上。
“豫章王後怎麼處置了?”
“送回了王館,一切如前,隻看守的人多了些。”
朱晏亭點點頭,複問:“內應找出來了嗎?”
“廷尉還在密審。”鸞刀壓低聲音,輕輕說道:“仿佛,鄭家摘得很乾淨,唯有……”她朝旁使了個眼色“唯有她,拿著了丞相的把柄。”
這一來,朱晏亭忽想起朱令月還關在椒房殿裡。
她對這個妹妹本隻有憎惡之情,但是在朱恪毫不猶豫舍棄她之後,莫名有些物傷其類之感,她自小嬌生慣養得一副傲慢淺薄的脾性,失父喪母後,竟能做出殺人逃逸通傳報訊的事,也有些令她吃驚。
現在她的位置變得微妙起來——她極可能是唯一摸住鄭家和此事有關聯的人。
她給自己掙了一張活下去的籌碼。
怎麼安排她卻成了一件麻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