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燭高照,帷幔低垂,玉帶繚繞,昏糜一夜。
這夜正好是鸞刀守夜,按未央宮舊例,即便最私密的寢殿和夜深人靜時都必須有侍候在內的宮人。
但皇後不喜歡,皇帝拗不過她,後來眾人都退至第二道門外,遠遠望著那道鳳尾金屏聽候差遣。
鸞刀坐在氍毹上昏昏欲睡。
至後半夜,皇帝傳了水,再次驚動眾人的時候,已是卯時。
待齊淩離開,她才往裡去。
香爐裡乾陀羅耶香的味道馥鬱,走煙似絲綢牛乳,流瀉在承香的玉盤之內,那玉盤徑三尺,中有鯉魚、水鳥、飲澤之鹿……煙霧一起就如波瀾翻滾,走獸飛鳥也在機拓下逡巡走動,生機盎然,名為“雲夢”,是齊淩今春送給朱晏亭的,為了讓她時時能看一眼故鄉的雲澤。
鸞刀行走內殿幾無足音。
焚出的香越靠近帳帷越濃,這種來自西國的香味道獨特,非任何一種草木麝乳之香可形容,獨得皇帝喜愛,每年的貢品僅供上用,諸夫人欲得一指甲蓋沾衣且不能,卻在椒房殿裡卻豪肆鋪張、浸骨滲肌的焚著,恩寵隆重可見一斑。
此刻,隔帳影影綽綽可見,朱晏亭還睡著。
鸞刀將幔帳掛上金鉤。
見她青絲拖於枕畔,枕上還放著那條翳珀螭紋的羊脂玉帶,手腕上微微一道紅還未消儘,與這帶一般寬。
鸞刀眼皮也未動一下,將玉帶放好,又取來消淤的乳香膏在她手腕間細細抹上。
規整了她的睡容,抹平衾被之間的褶皺。
這樣大的動靜,朱晏亭竟還未醒來。
鸞刀看著時辰實在不像話,輕聲將她喚起來。
這時,才叫屏外的宮人進來侍奉。
鸞刀觀她今日容貌,恰如為露水浸透的牡丹,不施脂粉而麵頰生暈,唇上微腫,益發覺得透骨的香味都是從她肌骨裡滲出來的。
朱晏亭未覺有異,兀自說:“給陛下做的玉帶長了,退回來了。”
鸞刀道:“今晨見它在枕上,奴已收入匣內,要去幾寸,請殿下示下。”
“比原來短兩指來寬。”
“統共幾寸?”
“……”
“殿下?”
她似乎難以啟齒,沉默良久才道。
“……二尺六寸。”
“諾。”
……
那晚之後,齊淩在椒房殿吃了許多天的閉門羹。
第一晚他來,皇後以“身體有恙”拒。
他猶不知有事,問“阿姊病了?昨晚不還好好的嗎?”
在眾人不得進的金屏後麵,被從裡間一路推到了外間。
始知有過,但不願低頭,隻得息兵偃旗而去。
……
第二日,不知是朝中諸事太繁雜,還是沒把床第之爭往心裡去,齊淩竟忘了得罪她這件事。
興致高了,詔皇後去桂宮。
自然什麼也沒有詔來。
皇帝有些尷尬,但又不好發作,想起她還在怒中,即選了幾樣珍寶送過去,意圖平息她怒。
朱晏亭本來心無起伏,看見他送的珍寶中還有白玉匣子裝的活血化淤沒藥乳香……愈發羞惱,一樣沒收全部退了回去。
……
第三日,皇帝終於來認錯了。
“阿姊何來這麼大怒火,莫非傷到哪兒了?朕看看。”
自然是無功而返。
……
朱晏亭漸漸看清,在認錯這件事上,齊淩就在上林苑蘭台殿穩定發揮了一次,而後次次非但不效,反而愈發挑火。
如此這般,閉門羹成了他的常饌。
直至那條玉帶上的螭首慢慢的打磨了、絲絡緩緩的重結了,方才一切如常。
……
自從叛亂平定,天下稍平,百業既安,元徽二年的歲節慶祝得無比隆重,從臨近“臘日”開始,隆重的歡慶意味便籠罩著整個長安城。
臘日的前三天,發生了一件震驚天下的大事——
孟驪入長安。
這日,朱晏亭正帶著齊昱在臨滄台上玩耍。太子已滿周歲,咿咿唔唔,正是學說話的年紀,乳母和宮娥等都愛逗著他玩。
他父皇秉承少慈多嚴的想法,極少答理他,然而太子還是很有孝心的第一個會說的字便是“翁”。
這自然是黃門乳母等有心教導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