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未央宮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深暮。
朱晏亭淺寐著做了一個夢。
這時分不晚, 一半燈影朦朧,闌外似還有一半天幕有紅霞。
玉藻台的尚書還在收拾書卷,簡書合卷發出嗒嗒的細碎竹響;掌燈的內監走動在龍蛇蔓延的台階和複道邊, 走過一寸、光就亮起來一寸;少府備膳的內監將食鼎抬進來,在暮春微寒中留一徑淡淡的熱氣。
那是遠處, 似夢而非夢。
近處狐氅被幼子緩緩拽落, 然後被他的父皇整個拎了起來。
小太子看著溫和, 卻有一副犟脾氣,依鸞刀的話——“像頭雲澤裡橫衝直撞的小野犀”。
天長日久的熏陶下, 將近兩歲的孩子也明白,這裡沒有人敢這樣對待他。
他在半空中晃悠悠蹬腿,小手依舊拽在皮毛邊沿不肯放開,還將皇後的裙裾也牽起來了半邊。
“放手。”齊淩伸手輕輕拽被他提起來的衣邊,有所顧忌,惱怒的低聲命令。
齊昱不肯放, 索性手足並用,將身體也賴上去。
衣服好容易被扯出來一點,他以為在做遊戲, 又往自己懷裡扯一點。
“……”
一陣毫無意義的對峙過後。
齊淩將他放到平地, 蹲下身,視線與其持平。
齊昱落地還站不穩,撲通一個坐墩,短腿盤到拖地的皮毛上,不讓寸土。
朱晏亭視線從模糊漸漸變得清明時, 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闊彆多日,齊淩的身影在初掌的燈下顯得有些不真實。
更不真實的是他此時的動作。
他背對著自己,取下了腰間佩的半鮫魚鱗金錯刀, 拇指一頂,雪白的刀光就流了出來,照在一歲多的齊昱臉蛋上。
而後拿起掛在刀柄邊上的光滑渾圓白珠鮫,勾著金絲向刀刃齊根切斷,將珠子遞至齊昱麵前。
是時天子、公卿、將領、大小中黃門都有佩刀的習慣,而佩刀钅剽口都飾了白珠鮫。
天子這顆自然是精挑細選,光華熠熠,輕而易舉的吸引了不足兩周歲的太子。
而帶他來抓時,齊淩蜷曲一指,輕輕將珠子彈了出去。
明燈下,虹光一線。
齊昱目光靜靜跟著珠子,顧不得身底的衣氅,爬去追逐。
齊淩便收刀入鞘,隻手拎起毛氅,重新放回朱晏亭的膝蓋上,同時不忘給乳母吩咐:“去看著。”
回過頭時,動作便頓住了。
朱晏亭還是維持著小寐時的姿勢,手撐額角,身體歪斜,隻是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睜開了眼。
此刻眼中滿滿都是笑意。
嘲弄的笑意。
……
珠子彈出以後,在地下滴溜溜轉,乳母剛剛抱到亂動胡鑽的小太子,便聽到身後齊淩的命令。
“都下去。”
忙抱起齊昱,跟隨魚貫而下的宮人,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