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太子殿下登基大典,宣衛將軍進宮朝拜覲見。”
李弈皺起眉。
其他聽聞者,無不麵露驚駭之色。
……
天子登基是攸關社稷重中之重的天下第一等大事,其儀式莊重肅穆不必言,隨之而來的祭天地四時、改元、頒文、大赦天下、官員爵位的加封或是褫奪處決,每一件都會是更替山河、驚天動地的大手筆。
任何人都看得出這一場登基大典的倉促和惶急。
齊元襄控製了未央宮,又控製長安後,急於控製天下。
他唯恐夜長夢多,等不到一個月,將原本繁複冗長的程序簡化,什麼諸如“龍現於野”“鳳麟澤藪”“雲氣衝天”的祥瑞也不去尋來造勢,連司天監推演的吉期也不顧,匆匆忙忙擇定這日,召集百官,欲扶兩歲的太子齊昱即皇帝位,尊皇後朱氏為皇太後。
此刻,先帝的“靈柩”也正擺在未央宮。
內監捧了玉璽到宣明殿,皇帝佩戴的雙印由白玉雕成,長寸九分,方六分,縢絲係玉,上串白珠,下垂赤罽蕤,四采黃赤綬。
候禮群官也在此,前些時日執大喪禮,諸卿麻衣如雪,白幘去冠,今日方更替吉服。雖止數百人,單薄了些,但丞相、禦史大夫、太尉皆在,三公齊備。
此前,齊淩獨攬軍權,大力推行內朝掌權,三公成為沒有實權的榮譽尊位。又借酎金案打壓齊姓宗室。
陰差陽錯,竟在此時大大方便了欲顛覆政權的亂黨——留給偽朝的官吏雖不全,但天子登基需要的三公竟然該在的人都在。
長安也沒有一支強大的宗室力量能和手握太子的齊元襄抗衡。
天時地利人和皆備。
登基大典時,需三公奏,並由太尉奉上璽綬。
黃綬玉璽遞給了太尉蔣旭,蔣旭見那玉璽玉色冰透,猶如新鑿,麵色微變,未表片言,警覺環顧殿中。
這時的殿堂裡,燈燭錯照,明暗交疊,錦繡連綿,衣袍比人顯目。大將軍齊元襄神情陰鬱,不時分神向外顧。丞相鄭沅似有察覺,回視他一眼,禦史大夫臉上神情看不分明。
齊元襄悄悄穿過人列,找到一個小黃門,囑咐了一句什麼,那人應諾奔去。
此時,即將登上帝位的皇太子齊昱正在椒房殿更衣,天子祭服有十二章紋,因他身量太小,日月星辰微如砂礫,群山華蟲似浮藻,玉帶更似一環飄鐲兒。
朱晏亭不許彆人靠近齊昱,親自替他更衣,後者啼哭不止,仰在座上,腳上堪堪被換上了一隻小小的,還盛不滿掌心的赤舄。
鐘鼓雅樂已奏,金音鏗鏘,渺渺傳入,與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交纏在一起,是莊嚴頌聖的《生民》——
“厥初生民,時維薑嫄。”
“生民如何?”
“克禋克祀,以弗無子。”
……
那處鐘鼓奏樂,金樂石聲在未央群闕隱隱回蕩,朝陽升起,殿宇勾連,金色流掠瓦簷。
此刻,桂宮周遭的街巷都是禁地,巷戰持續許久,流矢冷箭處處是。明光殿下,羽林軍旗旄飛舞,軍士靜立,約莫三千人數。
齊淩正取下高山冠,摘去赤月纓,褪下軟錦玄衣,取而代之的是堅硬甲胄。
服侍他更衣的是曹舒,曹舒雖撿回一條命,但麵容被熱油儘毀,一隻耳失聰,落下了殘疾。齊淩本免了他禦前侯應,令他安心靜養。
但這日他叩首苦求,想再儘最後一次責,齊淩也便許了。
為免衝撞,曹舒麵上懸巾,腿瘸一側,頭發儘白了,總屈著身走,與從前判若兩人。
他彎著腰,隼樣的目專注凝視衣料,熟練替皇帝撫平袖間,神情泰然,眉目舒展,仿若天地間沒有比這更加重要的事。
質地柔軟的雪白中衣薄得蓋不住齊淩背上猙獰的傷口——紮野獸的暗樁撕皮裂骨,在他後背、肩頭、手臂一直到手肘後側,留下似惡龍纏繞的可怖傷痕。有的地方已經長成虯結的皮肉,有的地方還因為反複拉扯導致傷口裂了又愈,愈了又裂,結著鮮紅的痂,纏著繃帶,藥氣已滲透白綃。
曹舒連為他更換柔軟中衣都直抽氣,更勿論再往外披沉重堅硬的鎧甲。
他眉頭緊緊蹙在一起,額心像有隻蜷曲的小蟲子,嘴也撅著,滿臉苦色。
齊淩本展著臂,若有所思地聽著外頭動靜,察覺到曹舒動作凝滯,側回頭安慰他。
“阿公放心,已不疼了。”
曹舒苦著臉將甲胄替他披上,手托在甲內,似托舉一片羽毛、一粒塵埃一樣小心。
慢慢抽出手來,叫重量落上去。
齊淩執住了他的手,在他皮肉扭曲的手背上,輕輕拍了一拍。
自取黃金貂錯配刀,佩上白玉雙印。
曹舒問:“陛下此行是去洛陽嗎?”
齊淩應了一聲。
大步流星往前走,正當他要打開門,走向等候在外的羽林軍時。
曹舒嘶啞嗓叫了一聲“陛下!”
齊淩停了瞬,推開門,光向外灑進來,遠處還有隱隱的輝煌雅樂聲。
他回頭,見曹舒正在攬袍,顫巍巍下拜,身影是極小的黑色一團,鶴發砸到磚地上。
“陛下,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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