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師沉默了。
顧老師罕見地拷問了一下自己的良心,以往在那些世界裡穿越,不爽了就毀滅世界,不想待了就直接脫離,他顧清越肆意妄為了這麼久,還真沒遇到過被當事人問為什麼隻在那個世界待三十年的問題。
顧清越有些疑惑地問996:“為什麼我忽然有種自己是個渣男的錯覺?”
996:“……”
不容易,你居然覺得自己是渣男了。
沒得到996的回答,顧老師重新抬眼看過去,謝臨依舊麵容平靜地看著他。
“陛下?”
他的聲音也依舊很溫和。
鼻尖隱隱聞到對麵那人身上的氣息,超級雪鬆,淩冽,清爽,一如謝臨給人的感覺。
顧清越莫名覺得自己身周似乎都被這氣息所沾染,全身每一個毛孔都被謝臨的氣息不動聲色地籠罩。
同樣地,謝臨問出這話時,目光明明沒什麼明顯的情緒,但就是給他一種沉重的質感,沉甸甸地壓在他身上。
沉著沉著,顧老師就有點毛了。
因為他感受到了謝臨眼中輕微的壓迫感。
但還沒等他說話,謝臨忽然往後退了一點,眼中那抹幽深的顏色褪去,笑了笑:“陛下若是不想說,便不說吧。”說完這話,他再次翻開資料,聲音溫和而清冷地對顧清越解釋那些材料裡麵的內容。
寂靜的書房裡,一時之間隻剩下謝臨低沉有質感的聲線。
謝臨其實有些無力。
在他們兩人的世界,他願意站在他身後半步,以丞相的身份伴他一世,他願意為他殫精竭慮,為他所承諾的百年盛世耗儘自己所有心血,同樣願意將兩人的關係框定於君臣之間,不曾逾越半步,隻圖最後一刻那個短暫柔軟的吻。
他對他催生的愛意,源於兩世為人,見證一個腐朽王朝在他影響之下煥然新生的感激。
那一世,他身邊不曾有人,他也始終陪伴在他身側,一點一點滲入他的生活。
但現在,謝臨卻見到了不一樣的人。
圍繞在他的陛下.身側,受到他不同態度的人。
修真界真佛,星際上將,又或許仍舊存在其他人。
在他身邊陪伴了這麼多年,謝臨其實知道應該如何對待他的陛下。臨淵王朝眾多皇子便是最好的參照:不摻雜任何算計、真誠的關愛與照顧。他的陛下看似把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實則有一片赤子之心,他的心裡有杆秤,對於真正對他好的人,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去維護,儘管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也知道一點,倘若想要真正得到他的陛下的回應,便不能靠算計,隻能靠真心。
自古以來這便是感情的真諦。
而他現下正在做的,卻是算計他的陛下。
算計他的慚愧,算計他對那個世界眾多皇子的感情,借此算計他對自己的感情。
他也知曉,在感情這局棋中,這手段並不光彩,這般算計,本質是高高在上的俯視,是對感情另一方那人的不尊重,而算計得來的感情是空中樓閣,毫無根基,隨意一戳,便能徹底傾覆。
但這是他麵對他的陛下,身為一介凡人僅有的手段,同樣是他身在朝堂多年,最擅長也最熟悉的手段。
在兩人所處的世界,他始終克製,卻徐徐圖之,讓他逐漸習慣他的存在,讓他離不開他的陪伴,這是他一貫的行.事風格,也是因為他知道,直白地向他傾訴自己的感情並無用處,而他也不願因為這半步的冒犯而被疏遠。
他是君,他是臣。
他並非聖人,他對他有占有欲。
他可以將這份感情克製一生,為了不教後世史書對他的陛下做出任何子虛烏有的負.麵.評.價,不欲成為他的汙點,使他本該光風霽月的聖皇名聲遭遇任何風月香.豔的聯想,更不欲後世之人對他私下生活極儘窺私之能,胡編亂造空口汙蔑,使他的私事成為眾人茶餘飯後談論閒談的野聞豔事。
他謹守禮節,不曾逾矩,眼見他在史書上留下乾乾淨淨、極儘輝煌與聖明的一生,同樣眼見他與他的名字在史書上拓下“數十年君臣相得”幾個字,不再有其他。
他唯一一次逾矩,隻在他死亡那一刻。
他克製一生,卻也想讓他的眼中隻他一人。
於是他春風化雨,將自己滲透於這人身邊所有角落。
這是他做了一輩子的事情,早已刻進了他的骨子裡。
但如今,進入這個世界,向來運籌帷幄,備受朝臣推崇的玄衣宰相卻第一次感受到了無力。
這是與他那個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
麵對修真界真佛與心緒坦誠的星際上將,他曾經以為徐徐圖之便可將這塊石頭焐熱的謀定而後動,也成為了他的拖累,讓他陷入兩難。
玄真與傅尋待他坦誠,似乎並不避諱說出他們對他的感情。
他們甚至沒有他那般對於名聲的困擾。
而他已經遲了兩人一步。
他的春風化雨,不及傅尋一記驚雷。
傅尋的驚雷,或許會在這人頑石一般的心頭劈開一道痕跡,讓他注意到傅尋的感情。
傅尋先他一步表明心意,他若是做出同樣選擇,直白地告知自己的心意,顧清越反而會覺荒謬。
謝臨察覺到了危機,他同樣感到無力。
他知道他的陛下對於真心的珍視,他也知道他的陛下那顆看似捂不熱的心臟之下,分明是極為柔軟的內裡。他不開竅時,便是世間最堅固的頑石,刀劈不開,火燒不化,可他一旦開竅,任何得到他真心之人,便是得到了全世界。
這一點,他知道,玄真知道,傅尋也知道。
所以玄真以坦誠相待,傅尋以情意告知,他以那幾位殿下圍魏救趙。
謝臨抬眼,朝眼前之人看去。這人纖長卷翹的睫毛正微微下垂,扇子一般垂下來,分明在走神,應當是在思考剛才自己扔出的問題。他看似毫不在意,卻將那幾個哥哥弟弟放在了心裡。
他在朝堂上從容淡定地算計了兩輩子,終是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謝相。
於感情上,他同樣對他的陛下做了算計。
但他並不後悔。
真心,他有,他不懼將它捧到他麵前。
而這般算計,便是為了在他這頑石上敲開一道口子,讓他出來,看到他捧到他麵前的這份真心。
也隻有他自己知道,這番算計帶了諸多無力與不安,是勝是敗,他將自己儘數交於感情那頭的人。
他讓他贏,他便獲得一切。
他讓他輸,他便一敗塗地。
謝臨腦中的思緒顧清越自然不知,他這會兒正在反思自己在謝臨那個世界是不是太拔吊無情了。
“我那幾個兄弟怎麼樣了?”顧老師問。
996看了一眼謝臨,覺得這男人真的挺厲害,抓自家宿主的弱點真是一抓一個準,看,自家宿主這不就問起那幾個皇子的情況了?
至於那幾個皇子……
996又翻了翻那個世界的後續劇情,咋了咋舌。
自家宿主脫離那個世界後,那幾個妹控哥哥和姐控弟弟確實像謝臨所說的那樣,好幾個人都大病了一場,但最嚴重的還是謝臨,好幾次差點就去了。之後三皇子重新被推出來當皇帝,謝臨就一直輔佐三皇子管理朝政,一直到他去世。
三皇子在自家宿主還在的時候就對謝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等自家宿主脫離世界了,他便再也沒針對謝臨,兩人的相處竟然異常和諧。等到謝臨臨死之際,三皇子在謝臨病床前,問出了他藏在心底幾十年的問題。
他問:“你是不是喜歡我七妹?”
彼時,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的謝臨回了一句不相關的話:“臣懇請葬入皇陵,伴於陛下.身側。”
自來沒有臣子葬入皇陵的先例,有資格葬入皇陵的,隻有皇親國戚。
或是皇室中人的夫與妻。
謝臨沒有回那句話,卻又回了那句話。
他在規避任何可能對顧清越名譽造成傷害的話,但他仍有渴望。
謝臨死後,三皇子召集各個兄弟,眾兄弟做了投票,多數派與少數派相差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