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桑沉默了很久，說先生我不懂。
祁先生笑了一聲，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說你無需懂，等你會懂的時候，你自然而然便懂了。
祁先生依舊經常去民國，而曲桑在學習了回溯時間的法術後，也開始逐漸掌握了一些技巧。
他幫河裡的小妖怪拖住魚的時間，讓他們順利抓到魚，他幫出了事故卻被碰瓷的女孩回溯時間，避開了碰瓷，他也幫過一個大妖找回了她丟失的東西，那大妖經常丟三落四，發現他已經能夠回溯時間後笑著跟他說，讓他給她當專業回溯員，幫她找東西。
曲桑：“……”
他修了法術之後，也能看到鬼。他這發現原來鬼並不都是電視裡演的那種恐怖害人的厲鬼，也有很多跟人類一般無二的。比如喜歡蹦迪卻總是蹦著蹦著把頭給蹦下來的無頭鬼，立誌當演員熱衷於給導演寄自己演的鬼片的宅男鬼，還有經常跟在媽媽身後握著媽媽手的女孩鬼。
曲桑也幫助了很多生前還有願望沒有實現的鬼做事，比如幫已經過世，沒有見到孫子出生的奶奶給孫子買糖，幫交通事故中不幸受到波及的大叔給他女兒送沒來得及送上的生日禮物。
做這些的時候，曲桑心底有些難過，卻也覺得很開心。
後來有一天，他推著自行車，停在了連續幾天路過大壩時見到的一個老奶奶身前。
老奶奶穿著一身旗袍，盤著發，宛如一幅遺落在歲月間的精美畫卷。
不知道是不是曲桑的錯覺，老奶奶身上有一股嫻靜典雅的氣質，即便此刻她已經是老人的模樣，卻依舊很美。那種美是沉澱在骨子裡，經由歲月裝點的高貴與優雅。
老奶奶似乎有些驚訝他能夠看到她這個鬼魂，在他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後，老奶奶笑了笑，說原來如此。
在幾次交談後，他也聽老奶奶說了一個故事。
一個女孩出生在一個大戶人家，從小接受的就是如何做一個賢妻良母的教育，她學得很好，是她母親的驕傲。
但那時候同樣是新舊交替的時期，舊世界與新世界相互碰撞，許多舊世界的女孩成為了新世界的犧牲品，她也是其中的一個。
她的丈夫追求自由戀愛，在與她結婚幾天後便離開了，前去大學，追求自己的理想，並在那裡遇上了他的真愛。他刊登了與她離婚的廣告，想要與他的真愛以愛情為名真正在一起。
曲桑知道那段曆史，也知道這樣的女孩子不少，心裡難過，嘴唇動了動，想要安慰那個奶奶，卻沒能說出話來。
老奶奶卻轉過頭來看他，那雙經曆了歲月的沉澱而越發深邃的眼眸中滿是笑意：“你是不是以為我因此受到打擊一蹶不振了？”
曲桑搖了搖頭，看著老奶奶一身的氣度，覺得事實應該不是如此。
於是他聽老奶奶麵帶懷念地說起了一個人，那是她的五弟。他自小跟她不親，兩人相處不多，她是大家閨秀，他卻是整個十方城聞名的飛揚跋扈小霸王。
可在她被當眾退婚後，那個小霸王連續兩篇文章，將他那個一心追求自由與愛情的丈夫罵了個狗血噴頭。後來那渣男回到十方城，又被那小霸王多次圍堵，他言辭犀利地將那渣男罵得氣血翻湧，卻說不出話來。
在一次罵完渣男後，他的五弟問了她一句話，他說，大姐，你甘心嗎？
她說她不知道。
她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如何成為一個賢妻良母，如今遭遇這些事，她隻覺得自己的世界徹底天翻地覆，她有些無所適從，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五弟看了她一眼，說，大姐，我不是說那個渣男的思想是對的，你有自己的選擇，但我覺得，現在的世界已經變化，你有更多的機會去學習更多的東西，等到你學到的東西夠多了，你就有足夠的底氣去進行選擇，繼續堅持你以前的想法也好，換個方式也好，這都是你經過深思熟慮做出的選擇，你自己的。
那時候她並不清楚五弟說的這番話有什麼深意，卻也知道擺在她麵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墨守成規，繼續她大家閨秀的軌跡，另一條卻截然不同。
她嘗試著邁出了第一步。
自此，她認識了小仲馬，認識了巴爾紮克、狄更斯、司各德，她了解了其他國家的曆史，了解了歐洲社會的工業革命，原本模糊而一無所知的世界向她展開了它神秘的一角，讓她感到無比神奇。
她從自小生活的圈子裡走了出來，發現外麵……海闊天空。
曲桑聽了這些話，心緒有些激蕩。
他心下微動，嘗試著在這老奶奶身上回溯了一下時間。
隨後他看到了一段不太一樣的曆史。
那段曆史中，大事件並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後世卻多了一些傳奇。
顧家四姐弟，近代史中頗具傳奇意味的一家。
長姐顧嫻臻，身為接受封建教育的舊世界大家閨秀，被學習了西方思想的丈夫所拋棄。戰爭爆發後，顧家隨軍隊遷移至南方，這位顧女士出資開辦了婦幼院，開辦了護士學校，為前線戰場輸送了許許多多有誌報國的優秀女性。
戰爭期間，無數平凡而偉大的南丁格爾們活躍在戰爭一線，書寫了屬於她們自己的傳奇。
次子顧銘軒，戰爭期間以商人身份為掩護，為抗日軍隊提供了諸多幫助，為戰爭最後獲得勝利做出了莫大貢獻。
三妹顧蘭芝，自小接受西式教育，喜愛浪漫與幻想，曾與一個年輕詩人發展出一段戀情，後戀情以失敗告終，顧蘭芝遠赴歐洲求學，戰爭期間將許多物資寄回國內，並埋首許多愛國文章與文學的翻譯，激勵了眾多年輕人的愛國情懷與信念。戰爭結束後，她依舊從事翻譯工作，將國外許多優秀作品翻譯到國內，為國內新文學與新思想的發展提供了自己的一點星火。
四弟顧文定，戰爭期間投身軍隊，從小兵做起，參與了多場戰役，積累了赫赫軍功，成為新中國的諸多英雄之一。
幾年混亂的戰爭中，四姐弟分散在各地，不曾團聚。戰爭結束後，百廢待興的十方城中，分彆多年的四姐弟重新聚首，彼時四人早已不再是當初風華正茂的年紀，早已經曆了歲月的洗禮。
四人相視一笑，如以往仍舊在顧家一般，喚了對方的稱呼。
一切仿佛依稀如昨。
卻早已物是人非。
後來，已經上了年紀的顧嫻臻與顧蘭芝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多次滿臉懷念地談及一個人，說若當初沒有一個驕縱任性又霸道的少年，她們兩人不會達到如今的成就。
早已身居高位
作者有話要說：的顧銘軒與顧文定也時常透露出隻言片語，言談間很是思念那個五弟。
曲桑佩服顧家四姐弟，也對他們口中那個五弟起了深深的興趣。
“他叫什麼？”他問。
老奶奶轉過來，臉上綻開一個和煦的笑容：“顧清越。”
三天後，從民國回來的祁無淵踏著清冷的晨露，回到了青石街96號。
他依舊穿著一身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臂彎，仿如剛從外麵散步回來，寧靜而閒適。
乾淨的皮鞋踏上院外青石板的那一瞬，清淡的眉眼微微抬起，對上了院中一位穿著典雅旗袍老人驚訝的目光。
不知怎麼地，那一瞬間，祁無淵心下忽有所感，泛起一道漣漪。
他想，他一直在找的東西，或許快要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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