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個聲音, 齊睿的臉色僵了一下。
他就是因為忌憚靖千江那張嘴,因此從不當麵為難,這還是好不容易等到對方缺席, 才能痛快痛快, 沒想到還被撞見了。
隻見靖千江一身王袍,大步進殿,向著隆裕帝行禮。
他道:“陛下, 臣這份壽禮不大好運輸, 臣心係於此, 便出宮親自督查, 中間發生了些許小事,才有所耽擱,還請陛下恕罪。”
隆裕帝看了周王一眼,笑著說道:“哦,是阿靖有心了。你準備了什麼好東西,便呈上來讓朕瞧一瞧罷。”
他雖然沒有對周王的行為置評一詞, 但態度也已經十分明顯了,顯然對這個侄子的縱容寵愛,尤勝親子。
不過, 靖千江的禮物卻並不如何貴重,隻是由人抬進大殿中數十個金燦燦的蜜瓜,跟其他人的字畫珍寶比起來, 未免顯得寒酸簡陋。
不過方才周王顯然已經碰了一鼻子灰, 因而此刻就算心有疑慮, 也沒人敢吭聲了。
靖千江道:“陛下,臣返京不過月餘,時間太過匆忙, 沒來得及準備足夠精美的禮物獻給陛下。但這蜜瓜是西南邊地特產,滋味格外綿厚香甜,以往那裡被異族占領,無法運出,如今卻是可以讓京城中的人也品嘗到了,便特意以此進獻,請陛下品嘗。”
有了他這番話,原本普通的蜜瓜就變得格外意義非凡,這不僅僅是一樣食物,還代表著收回的疆土。
而且由此,也側麵透露出璟王的戰功,還不至於太過奢靡引人猜忌,又怎會不讓皇帝龍心大悅呢?
果然,隆裕帝十分滿意,又立刻令人將蜜瓜切開,當場分給席上諸人,讓他們也嘗一嘗這名副其實的“勝利的果實”。
身穿彩衣的宮女將切好的蜜瓜用銀盤盛著放在案上,曲長負看了看這在擺夷被滿街叫賣“一文錢一塊”的蜜瓜,用簽子紮了一塊,送入口中。
真是……聽他鬼扯。
眾人紛紛品嘗,不管好不好吃,個個都讚口不絕,連平日裡經常跟璟王相互譏諷的魏王都道:
“璟王弟年紀輕輕,便已經為國立下汗馬功勞,想我們安坐於京城的時候,他正在戰場上風餐露宿,馳騁殺敵了。今日所贈之禮雖不貴重,這份心意實屬難得啊!”
皇上聽了舒心,愈發覺得這個長子懂事,於是笑著說:“日後自然也得讓你們都出去曆練曆練。”
齊瞻笑著起身稱是。
他從來不吝嗇對於一個即將失敗的對手給予最大的讚美,反正現在把靖千江抬得越高,他一會就摔的越慘。
等到所有人的禮物都送上了,最後一個壓軸的就是齊徽。
他離座起身,衝著皇上拱了拱手道:“父皇可曾記得,前些日子您同兒臣說,有幾晚夜不安寢,總是夢見一處山穀當中發出金光?”
這個夢隆裕帝印象深刻,曾經幾次同兒子和寵愛的大臣提及,聞言點了點頭。
齊徽道:“兒臣當時便想,這一定是上天看到父皇聖德,故而降下祥瑞,隻是當時不敢斷言。回府之後,便將父皇當時夢中的圖景繪出,令人依此找尋,終於找到了一塊奇石,明明如同滿月。今日特來進獻。”
這塊石頭不但是祥瑞,還是跟皇上的夢境可以對照的祥瑞,光是這一點便足以引起隆裕帝極大的興趣了。
“太子真是有心了,快令人將此奇石送來,讓朕一觀。”
皇上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曲長負微微眯起了眼睛,齊瞻握著酒杯的手指一緊,繼而放鬆。
齊徽神態自若,似乎對一切都一無所知,令人將石頭搬運到殿中。
這塊石頭體積龐大,分量足足比那一抬蜜瓜還要沉重,因此是被人用了帶輪子的特製木車推到大殿當中的。
無怪齊徽敢如此形容,這塊天然形成的奇石確實稱得上奪造化之奇。
隻見它足有一人之高,通體圓潤光滑,呈乳白色,中間夾雜淡黃絲暈,圓潤如珠,在燈火下散發出淡淡的瑩光。
這塊石頭不光對應了皇上的夢境,更是在如今各處戰事告捷,流民之亂平息的當口出現,自然足以令皇上高興不已,並在宴會上拔得頭籌。
見到皇上如此,周圍的大臣們自然也連連湊趣,更有才思敏捷者甚至即興賦詩一首,來博得皇上歡心,大殿中一時間一派喜氣洋洋。
齊徽獻上了這塊石頭之後,反倒低調地站在一旁,不再多說什麼。
上一世在遇到曲長負之前,他最不喜的便是注重形式,鋪張浪費,至於所謂祥瑞夢兆一類怪力亂神的東西,更是嗤之以鼻。
那時他想要準備的壽禮是自己所作的一幅畫,雖然能夠聊表心意,但自然沒有什麼珍貴之處,還因此被曲長負諷刺了。
因為想法與隆裕帝完全不同,齊徽雖然身為太子,卻並不如齊瞻那樣受到父皇的親近喜愛。
他曾經也十分希望能夠得到皇上的讚許笑容,但如今,這些卻早就並非齊徽所求了。
看到皇上因為自己刻意的投其所好而喜悅,他心中反倒有幾分諷刺。
隆裕帝將手放在石頭上撫摸,隻覺得比精心打磨過的玉石還要光華細膩,說道:“朕看,便為這塊石頭賜名‘仙宵月潤’罷。”
眾人連忙紛紛稱讚。
然而就在此時,被隆裕帝的手掌撫摸過的地方,竟然出現了一道道的裂痕。
他稍稍一怔,左右已經反應過來,連忙一個箭步上前,擋在皇上的前麵。
“陛下小心!”
石頭上發出了隱約如同爆裂般的輕響,緊接著,竟然啪地一聲,蹦碎了一塊缺口。
缺口處乳白色的外層碎石劈裡啪啦地落了下來,露出血紅色的內芯。
一時之間,四下無聲,眾人都被這突然發生的一幕驚住了。
皇上才剛剛賜名,石頭就碎了,方才的吉兆轉眼間變成了大凶之兆,仿佛在預示著什麼隱隱的災禍一般。
還是當著南戎人的麵,真是讓人感到既難堪又詭異。
齊徽臉上連忙應景地露出惶恐之色,跪地請罪道:“父皇,這塊石頭已經在兒臣的彆院中安放數日,反複核檢,皆無異狀,卻不知如何成了這般模樣……是兒臣的疏忽,父皇恕罪!”
皇上此時實在也已經沒有寬慰兒子的心思了,他的臉色非常難看,隻是定定看著那塊缺口。
旁邊也已經有人湊了過來,這時候周王突然疑道:“啊,這……父皇,這石頭上刻著字啊!”
皇上聞言,大步上前查看,隻見石頭露出的紅色豁口處,果然有幾個白色的小字。
那字跡看上去非常奇異,並不像是人為雕刻,反倒好似從紋理中天然形成的。
“倫常自尊長,定勢襄乾坤。”
有人不禁將這兩句話念出來,然而話剛剛出口,便駭的臉色都變了,連忙跪倒在地。
這兩句詩誰寫的?簡直是要要命啊!
誰都知道,靖千江的親生父親乃是先太子齊思灝,他死後,諡號便是定襄太子,正好對應了後一句“定勢襄乾坤”。
而前麵的“倫常自尊長”,就更加淺白易懂了,定襄太子作為嫡長子,本來是理所當然的帝位繼承人,他去世之後,因為沒有後代,這才輪到了如今的隆裕帝。
然而眼下,石頭上的兩句詩就是等於在告訴大家,隻有按照天理倫常,尊定襄太子一脈作為國君,才能定乾坤,平天下。
這簡直就是把靖千江往死路上推。
靖千江即使站的不算靠前,都能感受到眾人紛紛落在他身上的各異目光,或嘲諷,或陰冷,或幸災樂禍。
齊瞻這招真是狠毒極了,要不是這回早有準備,絕對要被他玩死。